二十一 囚居(第4/12页)

如此在牢中挨了七八日,每天那老人总是来送一次饭,跟着接去早一日的碗筷、瓦罐,以及盛便溺的罐子。不论令狐冲跟他说甚么话,他脸上总是绝无半分表情。

也不知是第几日上,令狐冲一见灯光,便扑到方孔之前,抓住了木盘,叫道:“你为甚么不说话?到底听见了我的话没有?”

那老人一手指了指自己耳朵,摇了摇头,示意耳朵是聋的,跟着张开口来。令狐冲一见之下,惊得呆了,只见他口中舌头只剩下半截,模样极是可怖。他“啊”的一声大叫,说道:“你的舌头给人割去了?是梅庄这四名狗庄主下的毒手?”那老人并不答话,慢慢将木盘递进方孔,显然他听不到令狐冲的话,就算听到了,也无法回答。

令狐冲心头惊怖,直等那老人去远,兀自静不下心来吃饭,那老人被割去了半截舌头的可怖模样,不断出现在眼前。他恨恨的道:“这江南四狗如此可恶。令狐冲终身不能脱困,那便罢了,有一日我得脱牢笼,定当将这四狗一个个割去舌头、钻聋耳朵、刺瞎眼睛……”

突然之间,内心深处出现了一丝光亮:“莫非是那些人……那些人……”想起那晚在药王庙外刺瞎了十五名汉子的双目,这些人来历如何,始终不知。“难道他们将我囚于此处,是为了报当日之仇么?”想到这里,叹了口长气,胸中积蓄多日的恶气,登时便消了大半:“我刺瞎了这一十五人的双目,他们要报仇,那也是应当的。”

他气愤渐平,日子也就容易过了些。黑狱中日夜不分,自不知已被囚了多少日子,只觉过一天便热一天,想来已到盛夏。

小小一间囚室中没半丝风息,湿热难当。这一天实在热得受不住了,但手足上都缚了铁链,衣裤无法全部脱除,只得将衣衫拉上,裤子褪下,又将铁板床上所铺的破席卷起,赤身裸体的睡在铁板上,登时感到一阵清凉,大汗渐消,不久便睡着了。

睡了个把时辰,铁板给他身子煨热了,迷迷糊糊的向里挪去,换了个较凉的所在,左手按在铁板上,觉得似乎刻着甚么花纹,其时睡意正浓,也不加理会。

这一觉睡得甚是畅快,醒转来时,顿觉精神饱满。过不多时,那老人又送饭来了。令狐冲对他甚为同情,每次他托木盘从方孔中送进来,必去捏捏他手,或在他手背上轻拍数下,表示谢意,这一次仍是如此。他接了木盘,缩臂回转,突然之间,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只见自己左手手背上凸起了四个字,清清楚楚是“我行被困”四字。

他大感奇怪,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来由,微一沉吟,忙放下木盘,伸手去摸床上铁板,原来竟然刻满了字迹,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有多少字。他登时省悟,这铁板上的字是早就刻下了的,只因前时床上有席,因此未曾发觉,昨晚赤身在铁板上睡卧,手背上才印了这四个字,反手在背上、臀上摸了摸,不禁哑然失笑,触手处尽是凸起的字迹。每个字约有铜钱大小,印痕甚深,字迹却颇潦草。

其时送饭老人已然远去,囚室又是漆黑一团,他喝了几大口水,顾不得吃饭,伸手从头去摸铁床上的字迹,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的摸索下去,轻轻读了出来:

“老夫生平快意恩仇,杀人如麻,囚居湖底,亦属应有之报。唯老夫任我行被困……”读到这里,心想:“原来‘我行被困’四字,是在这里印出来的。”继续摸下去,那字迹写道:“……于此,一身通天彻地神功,不免与老夫枯骨同朽,后世小子,不知老夫之能,亦憾事也。”

令狐冲停手抬起头来,寻思:“老夫任我行!老夫任我行!刻这些字迹之人,自是叫做任我行了。原来这人也姓任,不知与任老前辈有没有干系?”又想:“这地牢不知建成已有多久,说不定刻字之人,在数十年或数百年前便已逝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