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你以为你多年轻?你还是小姑娘?”老妈彻底被激怒了,她将手里的餐盘狠狠往水槽一砸,“再没几个月就三十了,你还在这里挑剔得起劲?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够乐意来见你一面,起码是个注册会计师,年薪六十多万,你还不满还不知足?你应该谢天谢地!”

  “……你说什么呀?!”我开始发抖。

  “我说错了吗?人会老的!人老你明白吗?一过三十就更困难了你明白吗?”

  “过了三十怎么样?这个社会上多少人过了三十照样活得好好的!”

  “别自我安慰了!你就嘴硬吧!你就剩着好了!”

  “我就剩着怎么了!不用你操心!”

  “我才不想操心!”

  “那你别管我!”

  “谁想要管你!”

  “你说的!”

  “我说的!”我们就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挥舞拳头的野猫,把一番越来越孩子气的争执正二八经地继续。

  老妈最后扔下一句“随便你怎样”结束了她的陈词。虽然是老梗,但她用力关上的厨房门依然负责地震下了一些石灰。而我也被气急败坏的愤恨鼓吹,原地站了几秒后,抓过钥匙、钱包和外套冲出了大门,并在下楼时苦于缺乏背景音乐提升情绪,一口气扯掉两枚风衣纽扣。

  情绪在那时得到转折,代替怒火的是突如其来的压抑。作为一名情感投入的女主角,我拽着衣襟上两个空荡荡的位置,下楼的脚步变得无力起来。

  我气愤老妈的说法,觉得她的话语几乎透着冷酷和残忍,那是怒火的来源,但事实证明她所说的内容有我无法反驳的顽固性,这带来了随后久久退之不去的抑郁。尽管根据报道,在城市的人均寿命已经达到了七十六的今天,三十放在其中还赶不上肚脐眼的位置,顶多算条露股低腰裤,但始终有个画在此处的终点线,宣告了原来随后四十几年不过是一次无足轻重却漫长的收尾工作。这种畸形的比例虽然被我坚定否定,却正如老妈所代表的社会常识,我难以驳倒它们,唯有孤立地坚守自己的阵地。可悲的事我那些自信在别人看来无非是建立在“嘴硬”上的负隅顽抗,仿佛我其实心虚,我其实非常担忧和害怕。我的“不信东风唤不回”最终仍会在他们的“零丁洋里叹零丁”里沉没冻结。

  推开底层的防盗门后,我在草地上找了个石凳坐了一会,风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来自下属的一条短信用瞎了眼的大无畏状态闯进我的靶心。

  “盛姐,我发烧了,想请一天假。”

  我还在“姐你娘”地按着键盘,手机提示又一条短信进了信箱,于是我暂停了这边的发泄,打开那则新内容。汪岚三言两语地询问我某些文档的存储路径,“如羲,我找了一大圈。”

  真奇怪,我完全没有关心她的小麻烦,而是一直盯着那个称呼,然后很快打开所有手机短信逐条浏览。除了老妈所发的那些从来不冠以人称,居然,真相是,在我的收件箱里“盛姐”用霍元甲暴打日本鬼子的绝对优势战胜了“小盛”或是“如羲”之类的草莽。

  那么,这就是现实吧,是我无法用意念让它消失的一面墙。我闭上眼睛不看,它也依然在那里,它不是魔法秀中的机关,在我自欺欺人的一脚踩油门后会掌声四起地消失,等待我的不会是掌声,只可能是四个弹出式气囊在我脸上耍的一整套天马流星拳。

  那天之后,我和老妈陷入冷战,幸好加长护翼立体凹槽的工作总是以天使的形象出来救人于测漏渗透。远在资本主义世界的集团老总即将来到前线安慰我们这些敢死队队员,导致公司里人人都忙得肝火上升,混乱状况如同城管来袭前的地铁出口,连年近五十岁的副总经理叶在下巴上暴出两三颗年轻真好的青春痘。至于我,每天入睡前端详镜子里那张黄疸病似的脸,想了半天唯一有效的对策是把厕所里灯泡由黄色改成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