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杀与禅 第七章 变局(第4/8页)

「你有没有想到:在你要离开九江城之前,在你要送我们走的前夕,刚好来得及收这封信,是老天给你的提示?」

听见桂香的说话,锡晓岩抬起头来。他看看她,然后从她手上取回霍瑶花那封信,再次仔细读着。

信上的字迹有点潦草,显出写的人当时的心情。

锡晓岩回想过去的一切。他忆起自己在武当山上学到的种种。还有武当派的理念与理想。「天下无敌」。不屈从于任何人。不服从于世界的法则。

锡晓岩又回忆自己一个人离开武当的那天。那时候他没有多想,只是依随自己本性而行。之后流落江湖,以「鬼刀陈」之名震慑群豪;然后与霍瑶花结识,浪荡天涯……他从前不愿意想,但如今坦诚面对自己,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人生中最痛快的一段时光。

他感激武当给予自己的一切。但这无法改变他的真正本性:他本该是匹奔跑在原野上的狼。

锡晓岩把信细心折好藏进了衣襟,缓缓走到自己床前,拿起属于霍瑶花的大锯刀。

他回头瞧着桂香。在油灯的微弱光芒照映下,他眼睛里的矛盾与痛苦已然消失。

◇◇◇◇

所乘坐的战船还未抵达湖口,姚莲舟就收到锡晓岩撇下军队私自离开的消息。

最初听到时姚莲舟完全不相信。锡晓岩的勇毅与忠诚,姚莲舟极是清楚,有信心他绝不会临阵脱逃。可是当他随同宁王的主力船队抵达了鄱阳湖北口后,闵廿四率领驻守九江的水军到来会合,并带着锡晓岩遗下的帅印旗牌到来交还给宁王,姚莲舟见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跟随着姚莲舟的叶辰渊,也罕有地露出震惊的表情,并不禁回想起三十一年之前,在物移教「大欢喜洞」发现的那个生命力极顽强的手抱孩儿。锡晓岩毕生都在武当山上长大,从前众多弟子里,没有几个身体内流着比锡晓岩更浓的武当血。然而在这复兴武当的重要关头,他竟然一走了之。

——到底为了什么……

「『神猿将军』前日天色未亮就留下帅印离城出走。」闵廿四向朱宸濠如是禀报。「身边带着五个女人。」

进击南京的大军全体会合,本该是士气正盛之时,但此事顿时令帅营蒙上了不快的阴影。

船队停泊下来之后,朱宸濠召唤了姚莲舟到他陈设华丽的船舱来。

姚莲舟是极少数获许身带兵刃进入这船舱的人。他步进时看见宁王世子及娄妃都在一旁,朱宸濠本人则坐在一把虎皮大交椅上,那张坚实的方脸如铁阴沉,直视着武当掌门。

「姚将军,你记得吗?」朱宸濠干了一杯酒之后以低沉的声线说,每字倶像有千斤重。「当天我是听了你的激励而决心起兵的。可是你真有跟随我战至最后的决心吗?我开始怀疑了。」

姚莲舟左手把着腰间剑柄,右手按在心胸前。

「姚某如何处置,但从王爷一句话。」他脸上没有半丝恐惧惊怕,直视着朱宸濠的眼睛镇定不移。「我只求王爷莫追究他。也不要再派人去找他。」

「我还未说如何处置你,你竟有胆量先为他求情?」朱宸濠的眼睛瞪得像要跌出来。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走。」姚莲舟依然平静地说:「但他没有带走什么。」

「他带走了我给他的荣耀和信任啊。」朱宸濠举起握紧的拳头。「他竟弃之如粪土!其他将士要怎样看我?」

宁王府的护卫军,说到底毕竟只是一群贼。把他们团结起来的,就是对日后荣华富贵的希望与眼前攻城略地的利益,说白了就是每个人都将性命押在「朱宸濠称帝」这一盘生意上。宁王个人的威望就是这盘生意的前景,而相比起理想与大义,这是脆弱得多的东西。

「我会将锡晓岩那一份也担起来。」姚莲舟回答。「他日回头看,王爷就会知道今天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的荣耀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