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瞳(第2/8页)

一打啤酒消耗下去,凌晨四点的天空,微微光亮,还没有人醒来,又将有人睡去。我坐在邓然自行车的后座上慢慢行过了大半条胡同,抬起头看见露台上爬满的藤蔓植物和破旧的藤椅。

我说:“我就住在那里,偶尔下过雨有冷空气掠过的晚上,躺在藤椅里,能看见弥漫星辰。”

他也和我一样抬起头来,看着年久失修的露台,他说:“如果坐在那里写剧本,一定会行云流水。”

我说:“如果有缘再见,我欢迎你来写剧本。”

于是在不知该说晚安还是早安,该说再见还是永别的时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制精美的戏票,放在我的手里就像放下那包面巾纸,“周五我们演出,你来看吧。”

也许他以为我热爱戏剧,也许他以为我也明白什么叫做梦想。我耸耸肩,挥挥手,再见,郁闷的夜晚,再见,温柔的陌生人。

我们总是在匆匆路途上与一些人不期而遇,有些人融化成了背景,有些人留下一眼记忆,当我们倒在半路上的时候,谁也不会记得了。

可是我却记得你,这多么残忍,又多么孤独。因为你,我不得不早早面对死亡,却在更漫长的日后仍旧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在跑一场奔赴死亡的马拉松,整个路途上都充满了悲壮的绝望。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有点不在状态,每场葬礼都和家属一起掉眼泪。关上礼堂的大门,师傅拍拍我说:“也许这一行你快干到头了,明天你休息吧,你的状态不适合明天的情况。”

我摇头,说起来我也没什么职业进取心,可是莫名的就是很倔强,我说我可以。

但是我错了。那可能是我从业以来见过最凄惨的遗体告别,在做净体时,平时最勇敢的女孩子们也都哆嗦起来。

这世界充满了意外,火焰吞噬容颜与生命,留下血肉模糊的躯壳,我努力保持镇定,却发现自己失声了,无论如何用力也吐不出一个字。师傅看出我的异常,一把将我拉到了幕后,我恍恍惚惚顺着寂静长廊寻找出口,在阳光照耀的门外,“哇”地吐了出来。

我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摸索面巾纸,却摸出了那张几乎被遗忘的戏票。

当我把手里的票交到检票同学手里时,男孩抬起头,与我对望片刻,露出格外欣喜的眼神。“你来了?”

其实我只想伪装成学生,当一个看客,用免费的演出给这走板的一整天留一个Happy Ending。

所以,直到灯光暗下来,邓然摸索着坐到我旁边,我还不知道这出戏的名字。

小剧场里的音响效果糟糕,但是演员投入,声嘶力竭,我终于明白他们挣扎的主题,是“破茧”。也许因为坐在第一排,炙烤的光线仿佛也笼罩在我的脸上,让我误以为我也是这疯狂中的一份子。而当灯光再次亮起,我才知道,即使近在咫尺,我也只是个看客。

邓然把我拖到闷热狭小的后台,道具服装乱糟糟地横呈在水磨石地面上。刚刚换了装的男女主角被他招呼过来,俊朗的男孩子看到邓然身边的我有些茫然,而清瘦女孩却认出了我,眼中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惊奇,“你是……那天被我们弄哭的姑娘?”

她的妆还没有卸去,带着属于舞台的表演感,骨骼突出浓烈,睫毛似一双折扇,在学校餐厅吃饭时,服务生总会频频打量她。与之相对,她却有一个很柔和的名字,沈曼。她是邓然的女友。

所以我的脑袋里很自然就会勾勒出面前三个人三角恋的场景来,男主角嘉杨似乎猜中我的心思,特意夹了一块排骨到邓然的碗里,冲我眨眨眼睛:“其实我爱的,是邓然。”

“真是一点都不冷的笑话。”沈曼斜睨了他一眼,对我说道:“那天让邓然过去抱你的就是他,我们其实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