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2/2页)

独孤仲平微微抬起头,可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庾瓒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远隔着千山万水。“你说什么……”独孤仲平一面喃喃自语,一面茫然若失地四下打量,他的目光渐渐落在身旁千面佛的尸体上,原本蒙在他脸上的布巾不知何时已经脱落了,露出了一张早已失去生气的苍老的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瞬间袭来,独孤仲平眼前一黑,骤然晕倒在地。

一个月之后,长安迎来了真正的寒冬。

安王李溶滥赌一事引起的风波也终于告一段落,李溶被降爵一等,外放房州,没有圣旨不得回京,而陈王则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入主了空置已久的东宫。方驼子一伙以行刺皇亲、图谋不轨的罪名遭到通缉。此案由新任太子亲自交付内卫查办,显然,他并不信任金吾卫,不过庾瓒倒也并未遭到打击报复,还在右街使的位子上,想来是新上位的太子需要笼络人心的缘故。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和独孤仲平无关了。第一场雪降下的时候,独孤仲平正站在三松冈上,注视着一具棺木被缓缓地送入那口早已掘好的墓穴之中。

随着一阵绳索与木杆的摩擦声,棺木触到了墓穴底部,被雇来帮工的农夫们开始往棺盖上铲土。独孤仲平默默地看着,他的目光仿佛穿透棺盖,看见了安详长眠在棺材里的千面佛,也看见了那柄由他亲手放置在千面佛心口的焚心剑。

这回他是真的死了,独孤仲平心想。一旁的李秀一这时忍不住慨叹道:“死得好啊!好歹他的局做成功了,每件事都在他的计算之内,连自己的死也是。”

“不知道我们将来,有没有这样死了的福气。”韦若昭眼望着一捧捧黄土洒在千面佛的棺椁上,也跟着叹了口气。

李秀一听了不禁有些诧异,道:“韦姑娘变化真是大啊,刚来长安的时候,何曾想到能说出这样的话?”

韦若昭白了李秀一一眼。“到什么时候,自然说什么话。”

她此时根本无心与李秀一斗嘴。方驼子一伙就在赌局进行的那天早晨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小道消息,太子当日从庆云楼收缴的赌资早已被他们做了手脚,都是假钱,而方驼子临走前去了趟荣枯酒店,将房契与一封信交给了碧莲。原来买下荣枯酒店的就是千面佛,而那封信却是千面佛写给独孤仲平的遗言。

除了独孤仲平,没有人知道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这封信也在他读完之后被他付之一炬。虽然独孤仲平没有吐露只言片语,但韦若昭坚信,那信中有什么已经改变了他的心意。虽然他看起来和自己初识他时没什么两样,还是一副落拓、闲散、凡事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的眼眸中闪耀着的某些难以言说的光彩,告诉韦若昭他已经振作起来了,并且已经将内心中许多晦暗不明的东西驱逐了出去。他显然正在计划着什么,但韦若昭已不再有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冲动,她知道自己在他的计划中必然有一个位置,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该来的也必然会来。

怀着前所未有的坦然和沉静,韦若昭凝望着千面佛的墓碑又一次树立在三松冈上。

李秀一也在注视着,他无法表达此刻复杂的心情,只走上前,猛拍了那墓碑一掌,然后又双手合十,默默地念叨着。他没有出声,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事,不必让旁人知道。他在告诉师父刘全,他的大仇虽未报,却已了。

独孤仲平这时却已收敛了投向墓碑的视线,回望纷纷细雪中的长安。

“走吧,回长安。我们的好戏才刚开始呢——”

三匹马向着长安奔去,马蹄在初雪的大地上踏出三行清晰的蹄印。虽然这三个奇怪的探案者此刻心中所想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其实是一致的——尽快回到那座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的城市中去,回到那充斥的罪恶和凶犯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