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离开的时间到了,荣枯酒店的大门打开,独孤仲平、韦若昭、庾瓒垂头丧气地出来,后面跟着碧莲等人,人人都背着包袱行李,几个男伙计还推着多辆独轮车,上面装着各种行李箱子。没有人说话,个个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这时,斜刺里冲过来了庾夫人,一把揪住独孤仲平,哭喊着撒起泼来。“好你个穷酸画画的,我们家庾瓒怎么对不起你了啊?你给他出这个馊主意,害得我们败了家,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独孤仲平看看四周,街坊邻居已经有不少人出来,站在各自的门口往荣枯酒店这边看,低声议论着。独孤仲平赔着笑脸道:“庾夫人,都是我的错,以后我慢慢挣钱还你们。”

“慢慢挣?你说得轻巧!你凭什么挣?还想凭几个馊主意就让我们家庾瓒贴补你?没这便宜事!”裴氏哭天抢地,“老天爷啊,我们究竟作了什么孽,要遭这样的报应啊!钱都没了,以后这穷日子怎么过啊,我不活了!”

她一边拉扯着独孤仲平,一边哭得前仰后合,索性要往地上坐。街上的人越聚越多,甚至围拢到近前,虽然也有知根知底的邻居同情叹息,但还是看热闹起哄的居多。但令所有人没想到是,庾瓒突然冲到妻子面前,瞪起眼睛,一声怒吼:“够了,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关他什么事?这是我决定的,你也有份!”

在妻子面前,庾瓒还是第一次如此气壮山河,不光裴氏没有想到,独孤仲平、碧莲等人也不禁惊讶地看着他。裴氏被丈夫这突如其来的底气吓了一跳,却还不服气,嚷道:“我怎么知道会弄成这样?都怪他……”

“愿赌服输,认了就是!混闹什么?你赶快给我滚!要不然,我休了你!”庾瓒咬牙切齿道,裴氏不禁被他这凶悍的模样吓坏了,抹着眼泪转身跑了。围观众人发出一片哄笑,庾瓒于是大喝一声:“走啦!别围着啦,有什么好看的!”

庾瓒说着大步流星、一马当先地便往前走,韦若昭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庾瓒还有今天这霸气斩决的一面,很是吃惊。独孤仲平这时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说过吧,庾大人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大街对面,正对着荣枯酒店大门的巷子口,李秀一靠在墙上,冷眼观察着眼前这一幕,脸上还是挂着标志性的嘲讽笑容。而越过那重重的屋顶,远处一座高楼之上,一身黑袍的千面佛正居高临下,将荣枯一干人等与李秀一的举动悉数看在眼中。

独孤仲平努力地睁开眼睛,周遭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在平时住惯了的那间阁楼,但这是什么地方?独孤仲平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陈设清简的卧室,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少年正捂着肚子、躺在床榻前的地上一个劲儿地打滚。

“疼死啦!疼死啦!”少年的声音就像他的相貌般清秀而略显稚嫩,独孤仲平的目光好奇地追随着这少年,却惊讶地发现他看到的正是多年之前的自己。

没错,那就是他。独孤仲平一时间有些茫然,几乎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就在这时从门外进来,那是还不太老的方驼子。

“你个小兔崽子,到底真的假的?”方驼子并不靠近少年,只冷冷地旁观。

少年听了这话却哼哼得更加大声了。“死驼子,人家都快疼死了,快带我去看郎中!”

方驼子俯下身,仔细看看少年,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只见他脸色煞白,头冒大汗,方驼子却一乐,缩回手,笑道:“我看不要紧,又没发烧。再说了,钱都收在你师父那儿,他这会儿不在,我身上没钱,怎么去看郎中?”

“师父的钱不都放在矮柜底下那木头盒子里吗?”少年捂着肚子伸手一指。方驼子却不上当,摇头道:“废话,你师父不回来,谁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