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的呼愁(第2/2页)

帕慕克眼里的“呼愁”,已经不是某个孤独之人的忧伤,而是数百万人的群体忧伤,这种“呼愁”来自昔日帝国的辉煌、如今的寥落,也来自东西方地缘政治挤压下的挣扎。

历史上,作为一个强大帝国统治者的土耳其人,对亚洲的记忆是淡化的,他们一直往西看,像一个在向东行驶的列车里,却坚持向西行走的人。土耳其政教分离,信奉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是最西方化的伊斯兰国家,其国父凯末尔更是为土耳其制定了“欧洲国家”的宏伟蓝图。到当代,一个重要表现就是渴望加入欧盟。但是,相对土耳其的热情,欧盟却一直以贫困、政治和经济的不稳定等多重因素为由,悬置其成员资格,欧盟之路疲惫不堪充满挫折感,造成土耳其对西方爱恨交织的情感。他们在一个世纪里全面拥抱西方的民主、自由和人权;另一方面,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又让他们饱受西方的侮辱和伤害,致使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隶属哪里,“松开了东方的秋千把手,却仍然在空中飘荡,没能落在西方的接网上”。这也构成了伊斯坦布尔人呼愁的一部分,我甚至在街道上看到大幅广告:“拜拜了,欧洲。”

离开伊市的当天下午,我和朋友在金角湾的加拉塔桥下吃烤鱼。一连几天天空阴郁,我开玩笑说伊斯坦布尔就应该是这样的天色,否则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它的阳光。餐厅里播放着一个土耳其歌手的歌唱,那是一个男声,旋律忧伤,音色悲悯,唱得随性而认命,声音里充满了伤痛,让人心疼。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水从我们脚下流过,两岸驳船纵横,笛声呜咽,人群杂乱拥堵却没什么声响。海峡两岸的清真寺不计其数,蒙古包似的穹顶像问天的眼,映衬着天空灰暗的轮廓。时而,空中会突然响起阿訇的祷告声,通过喇叭传播,声音非常大,像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的“呼愁”。这时候会有成千上万只受惊的乌鸦,在海峡上空盘旋而升,扑腾徘徊,表达着城市内心的幽怨和桀骜,那也许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