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陇头行(下) 第一章 颓波难挽挽颓心(第2/3页)

韩锷这么一想,果然心思就被他岔开。见他不出声,小计已欢呼一声,放了索的猢狲般的一跳而退,一头钻到屋里,去寻他的小刀小锉去。

韩锷不由摇头苦笑,心中发狠道:下次一定要虎下脸来,不容这小孩儿这么轻易逃了去!心中却茫茫然一下——自己真的发得下这个狠来吗?其实,就算教小计练到自己这样,又有何用?自己就算于技击一道,已窥堂奥,又对自己的人生济得甚事?倒是身边所见那些平平常常的人还过得自在滋润一些。就是愁苦,也有一份自己这伤于苦执的人所求之不得的自释与开解。何况——他心里一叹:技击之术,越行越难,自己还不是屡战屡败?不提那芙蓉园中一会,不提卫子衿,单只俞九阙那“上帝深宫闭九阍”的心法路数,自己终此一生,就真的能冲破那一败的禁厄吗?

原来韩锷与余小计这一路行来,半月前已到了天水境内。天水的城池颇为废旧,荒城瘦马、刁斗久弃,戌楼颓败、护河干涸。这一副荒凉景像不知怎么却颇和韩锷心境,当即问了小计,就在这里歇息了下来。

他们此行本没有目的。这一耽搁,没想就耽搁下了。他们住的地方叫做九斗村,侧近城郭。这里靠近渭水,四周都是黄土,干旱少雨。土地贫瘠,又是高原上的平原,昼夜温差很大,风景平淡。他没事时想起答应余小计的话,就开始教他些入门功夫以消愁破闷。

小计说得不错,天水一带虽地段荒凉,但乐风甚盛。这里本就是西域音乐东传的要冲——陇中之地,河州、凉州都以乐风之盛名甲海内的。他们住在这城外,从旦至暮,就时闻铙歌之声。短箫铙歌与鼓吹之乐都缘起于“马上乐”,也算军乐,出于昭武九姓,刚健朴质。生意颇欢,远非长安城中那质木无味徒炫声技之乐声可比,较之洛阳城中的绮靡华丽、繁复缛杂的调子也更和韩锷性子。所以他这些天偶然兴动,倒时常鼻子里哼哼些刚听来的小调。小计人精乖,估摸到他锷哥所好,所以才想起给他雕这么个笛子。

每到傍暮时分,韩锷就会去村外不远的荒废的城墙上小坐坐。日子久了,还在那识得了一个老人,其实两人还并未说过话。那老人总是一身短衣黄帽,帽檐下露出的鬓角微白,一双胳膊上却筋肉犹健。每到晚上,他常在城堞边上吹埙。

埙本是最古老的乐器之一了,用陶土烧制,有三孔的,有五孔的。因为孔少,音阶也少,曲调变化更少。但倚着这么个荒城废池,坐在城堞上那么茫茫然地听开去,音调虽略嫌单调些。但绵长悠远,哇呜哇呜,听起来倒别有一种繁音骤响所远不能及的古迈高韵。

小计进屋拿了工具,搬了个小杌子出来,却发现院内韩锷已经不在,看看天已薄暮,就知他又到那荒城的城头听那老人吹埙了。

天水城的城墙边倒也不是没有景致。尤其在这近五月的傍晚,举目望去,四下里一带平畴,视野极开广阔。只可惜树少了些,城堞边却有一两颗枣树因侧近池水,长得倒还茂密。远远的,也有些晚翠寒芳,斑驳裸露在黄土里,只见星星点点的绿意间杂在那大片大片的干黄里。一条混浊的渭水在北边不绝地流淌着,似乎无语地诉说着这陇中之地寡薄的生意。只有天上的云霞倒还灿烂,织锦般的覆在西天。

韩锷来得早,坐了一会儿,才见那老人也来了。他还是那一身短衣黄帽,脸上的皱纹里还夹杂着不知是哪年月积下的尘沙。分不清是昏黄还是深敛的眼神,给他的表情平添了分关中人物所没有的朴意。

那老人举埙就唇,吹了开来,音韵远远的,哇呜哇呜——怪道这里的人把埙叫做“哇呜”。埙本不是什么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乐器,这里人也从没把乐韵当做什么大雅的玩意儿。可那乐声单调悠长,哇呜哇呜地似哇呜着人心里最根本的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