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陇头行(上) 第一章 人生何处不离群(第2/3页)

一个小男孩总是在对一个他还能有所仰慕的男人的阅读中长大的。小计看了眼远处浅灰色的长安城,那个长安是灰色的——但锷哥不信这个长安城是灰色的。就算于小计从小远居洛阳,可在人们口中,在市井俚语里。感到的那个长安,位居中国权利中心的长安,那里面的人生活与争斗都是灰色的。可锷哥不信——什么人什么脾气吧?小计唇角一撇、有些好玩地想:锷哥可能就是这样,他无视那灰灰的真实,偏要在心中眼中把他生之长之的长安打扮出一种银亮的光彩来,哪怕他话里的底色其实是那么黯淡。但他爱这样,又有什么呢?

于小计脑中转着,脸上却没什么思量的表情。他年纪不大,没满十四。只因为幼经苦难,身量偏小,但他的心思可不小。好多事,大人以为他还不明了的其实他早已明白了,他只是在不该说的时候绝对不说。他一拉韩锷的辔头,笑吟吟地道:“锷哥,咱们现在就要去你小时住过的太乙峰吗?”

韩锷摇摇头:“不,咱们——进城。”

“进城?”

韩锷的面色宁静下来,他伸出中指:“去找一找这个的主人。”

他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银戒,那戒指的内侧刻的有两个字:紫宸。韩锷道:“这是你姐姐临终前交托给我的事,如果不办好,我始终觉得心里不安。我只知道轮回巷的事跟这个东西大有干联,所以,我们要进城。”

他提及于婕时口气里总有一种很轻很柔的味道,就像他提及别的女孩:方柠、阿姝……这都是于小计从他口里听来的名字,也常常这样。那味道让于小计觉得,锷哥真的是……好喜欢女人,喜欢那些他总傻傻的以为还没有完全为尘俗污渍垢染尽的女人。这种喜欢里有一种年轻男子好傻好傻的念头,可……于小计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只要再稍微晚一点点,他们可能就要进不了城门了,于小计听着店外不远处城门口关门的声音。韩锷在灯下却掏出一幅丝绢来,那还是那日他在轮回巷里余家旧宅的小楼上得的。绢很旧了,但丝质很好。但再怎么好,总是陈丝如乱草。这些日子里忙忙乱乱,心绪不静,以至韩锷一直还没有拿出来细看。帕上的墨迹很枯瘠,只有两行字,要仔细辨别才能认得出了:

储嗣祸、灭门至,轮回巷、不可恃!

这还是韩锷头一次得空细看那帕上的字,只见他面色一变。他早怀疑轮回巷的一场血案与朝内宫中牵连至深,这帕上的警语无疑又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抬头闭目想了会儿:余皇后,余国丈,紫宸。于自望,五监九寺,甚或牵扯进来的方柠与她出身所自的城南姓……加上这帕上的一句“储嗣变、灭门至”,那说明什么?说明这一门血案分明已牵扯到当今大内的深宫之争!原来轮回巷惨遭灭门前曾得到过紫宸中一人的示警,可那人即名列紫宸,又怎会为人斩下一只手腕?能斩下他手腕的人又是什么人?

韩锷在心里一一盘算着当世高手,他伸指轻弹着榻边床角,第一次在想起于婕时心底冒出了一点寒气——这个女子,不惜身死,却到底要把自己拖到个多深的泥潭里?他心思其实颇为细密,一皱眉,忽问道:“小计,你和你姐姐到底是姓于还是姓余?你们是不是轮回巷里余国丈的遗属?”

如果不是兹事体大,他也不愿意这么追问小计。只听于小计嗫嚅道:“是姓余,人禾余。我听姐姐说,当年余家的一个远亲、就是那个于自望做了叛徒。自他叛门后,害了全家人,他就改姓于了。姐姐特别恨他,说只要一日不报了这满门之仇,我们姐弟就也要一日跟着于自望姓这个于姓下去,以自为折辱,永不熄那报仇之志。”

他的口气里,对于那上代的大仇,似虽经于婕日日灌输,倒不似她来得那么深。可能也是出于他天性乐天,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不爱多为无益之烦恼。韩锷看了他一眼,微一沉思,追问道:“据你姐姐说——还包括我自己听来的——十六年前,轮回巷就已满门皆灭,没剩下一个成年人。你姐姐好说,她总有十八九岁吧,可能是一个漏网遗孤。可你今年未满十四,十六年前你根本不存在,十六年后余家又没有人了,你又怎么会是余家的遗孤呢?如果你是,那你的父母又是谁?于婕是你的亲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