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放歌(第3/4页)

那妇人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十分平静。只听她静静地道:

“原来你才是红棂。”

“我本来还以为那被鹰潭华家的人劫掳去的才是你,所以我才会出手相救。没想到这次却救错了。好在茶棚中你我曾会一面,虽事隔十年,我当时却也就起了怀疑。”

“你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我,可十年之前,我却遥遥地曾见过你。”

裴红棂怔怔地盯着那妇人的脸,只见她说到这儿,忽地一垂头——她并不是一个好看的女子,在她走近前重把那遮面轻纱撩起之后,裴红棂忍不住这么想,但这一垂头的风韵却别有一种与她茶棚中乖张凌虐时态度全然相反的优柔之意。

那妇人却似正低头回思——十年之前的愈铮还好年轻好年轻吧?十年之前他刚刚从临潼调入长安,官居御使;十年之前自己却已认识了他几年?而他那一袭青衫一经拂动落入她眼底,从此就如此生动地几乎让她每次想起,就会在她枯窘的眼里拂起一片搦搦拂动之意。而十年之前的自己虽依旧不见得好看,但那如今已套上一柄钢钩的手当年还没有修练离恨钩之术,还不解何为生隔,何为离恨;那只当年的手,是不是也曾经并非枯如鸟爪,而也曾晶莹粉润过?他一生都从未一执她那渴望他一握的手,是不是由此,在他婚后,她才会甘于自毁,苦修那离恨钩之术,把一只右手练到满掌疮痍?她依旧不怪他,但她控制不住地要把那一种思念以一种伤痛的姿势凝固住,控制不住地为自己不曾得到而一次次地苦练苦熬,惩罚自己。她还记得十年前自己初次见到愈铮时,心里还是怀着那么一点奢愿的。那该是她这枯淡一生、险恶江湖中无多的一点绮丽与一点奢望了。那个梦她并不敢做得太完美,可撒落在她这苍凉的生中,还是红艳成一抹她终生难忘的可笑又可叹的偏执。

可人生的奢愿不过如此,一队吹打喧哗的铙鼓,一队走过长街的嫁车,就可以那么轻易地将之打破。她静静地望着这个眼前名唤“红棂”的女子,她的名字中有一个字叫“红”,真的是一面红颜呀。每次忆及这个女子,她记忆里首先蓬起的不就是那一团红?——嫁车的红,嫁衣的红,红帘红幔红灯笼……而她,却知不知道有一个女子已整整遥羡了她十年?每一个霜晨雨夕,每一段孤途逆旅,每一次想起自己最初的心动与心生的暗许,就会又妒又慕地遥羡着她,因为,她——有他和她相伴在一起。

不能想了——那妇人猛地决绝地一抬头——再这么想我可能会哭,就像每次期年苦待,好容易一入长安,好容易远远地等到看肖郎一眼时,她就几乎要忍不住地那样哭。她每次几乎都自虐地强迫自己不再看第二眼,总是那么匆匆一眼之后,转身就去。因为,她怕只要再一眼望下来,那唯一可以护持住她的所谓骄傲,所谓坚强,就可能一瞬崩毁——她无法面对一个崩毁后的自己。只见她静静地走到裴红棂身边:“所以我在城墙外的茶棚里初见到你时犹有印象,然后就是一惊。十年了,你的变化也这么大,我都不敢确认了。”她盯着裴红棂脸上的焦痕,这样的容面上也会遭遇到这人世的烫伤吗?这样的明丽最后也会沾上一点不完美的东西?

“而且我真的不敢想象会与你这么意外地有缘相见。他在世时,我们十年都没能一会。所以我还是先去救出了那个人,那个据他们说是裴琚妹妹的女子。却没想到,她居然不是你。”

“她的名字叫嫣落。”

“而她的哥哥是表哥,表哥裴琚。”

裴红棂愣愣地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只因为误以为被掳的那人就是自己,她就会指响十面,钩飞一度,冒死犯难,将之相救?

茶棚里的那一战还印象分明地印在她的脸海里。那妇人不惜伤损的场面她此生难忘。她为什么这般亡命地要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