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梦烬〔上〕

“蹑儿,我的血这些年都冷了。拿得起,放不下,所谓的软语大约也只有在这里才开得了口。但你连正看我一眼也欠奉么?”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你那双眼睛本是我相信的筹码,可是如今也做不得数了。”

听着冷冰冰的驳辞,屈洒笑了。因为伤势,悦耳的嗓音也笑不自然,他取过桌心的杯盏,眼波随着暗红色的茶汤荡漾,落寞的道:“这茶,我不能喝,还是敬别离吧。”

茶汤泼在了地面。

高行天闻言眉头紧皱,刀纹立起。他眼角余光扫过,便在对面年轻杀手的脸面寻到了差不多的情绪。紧接高行天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花圃,依旧没有寻到那件事物,不过超卓的感应和直觉隐隐提示着有些不对劲。

杀手出于天性,抓着微小的瑕疵不放,却也没有压抑更主观情绪的意思。

山下遇见屈洒,他就猜测接下来的多种可能性。这种局面亦在设想之中,然而当局面真的如此发展演变,惊诧、怀疑、兴奋、紧张等情绪如热锅中烹炒的豆子急速升温。

茶汤浸入泥土,桑玉蹑看着右手缠着白纱的小尾指,道:“可惜了。”

屈洒忽道:“霍离生去的恐怕不是南疆吧。”

桑玉蹑莞尔一笑,大方言道:“是呢。”

就在话语间,桑玉蹑小指勾动,一线状物体自地面浑浊茶汤里跃起,竟于半空中选了个方向,兀地朝屈洒射去。

屈洒随手一抄,茶杯在手,兜头就将那线物罩住,拍在了桌上。蛊虫在杯中撞得叮当脆响,屈洒语意变得森冷,道:“蹑儿,念在别离面上,念在当初恩谊的份上,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动你分毫,但是若你偷偷卷带,引狼入室,甚至私自鼓动蚁众,动摇蚁窝根本,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其实这话蹑儿也想说,但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呢。你既然替我起了头,千言万语那我只挑真心实意的讲了。”桑玉蹑美目尽是深情,伊痴痴看着屈洒绷带之中隐透的几抹血色,万般柔情的道:“屈洒,谢谢你。”

丹唇轻启。

恩断义绝。

屈洒晃动倒扣的茶杯,只一下就震死了罩住的蛊虫。

那蛊虫还与桑玉蹑有着微弱的心血感应,伊人登时嘴角鲜血溢流,随着下淌的鲜血,劲气破空。

陆无归不见任何拔剑动作,挥手劈斩,手动剑至,袖中所藏短剑早已透衣滑到手上,剑光照着屈洒的脖颈无情落下。

“咔擦”。

剑光切个透实,却是断碎了椅子。

屈洒人侧身挑飞了座椅,身形弧跃,探手便向桑玉蹑咽喉抓去。

桑玉蹑的作用实在是太特殊微妙了。

蚁窝前两代并无蚁后,只是执律厅专门分出一个评议血蚁行为的审查组,这是为了防止血蚁铤而走险,犯上乱下。但是审查组的不足之处很明显,它缺乏足够的权威,照章独立运作难以服众,血蚁大多阴奉阳违,导致审查组的结论一旦少了蚁王背书,就形同虚设。

屈洒获得蚁王尊位之后,整肃蚁窝,为其出生入死的桑玉蹑顺其自然的接收了审查组的权利,成为了蚁窝第一位蚁后。

言家独特的蛊术发挥了神奇的作用,牢牢锁缚了一个又一个桀骜不逊的血蚁。不知从何时起,血蚁的第一效忠目标悄然变成了蚁后桑玉蹑。

翻手生,覆手死。

蛊术加身,莫敢不从。

屈洒明白与桑玉蹑之间永远横亘着一面名为“向北”的石碑。

他相信桑别离若在,看到蚁窝现状,也一定会同意他的做法。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世间,正确和错误再也无人够资格评判。

这面石碑今朝翻不过那就是一辈子翻不过了。

谢谢你。

是的。

屈洒心中何尝不是这般念想。

武陵山庄一刺之后,他绝少在正式场合出手,更不用说孤身入险境。此地虽在蚁窝,但半山庭居绝不是蚁王的主场。除非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控制桑玉蹑,否则两只血蚁必然联合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