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章倒影塔〔二〕(第2/2页)

璇儿抓住剑鞘,睁大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场中。受天资局限,璇儿的武功停留在一个寻常的阶段,她其实根本看不清场中两人的交手细节,可是她知道交锋的过程只有一瞬间。

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璇儿都是忍住眼眶里的湿润,不让它们继续满溢,陆云决没有明说,璇儿却明白她的男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任何一次的战斗皆可能成为绝唱。

交战者的一瞬却与旁观者的一瞬大为不同。时间在两人碰撞交织的场中流逝得出奇的缓慢。

掌风淹没了陆云决。

地面光溜得像是一块冰面,陆云决则像是冰上的舞者,他先是受迫性的后滑数尺,继而如迎着一面森严的铁幕,他的剑尖于后退中沉涩挑起,剑式送出时,陆云决止退为进,步伐似慢实快,侵进了李无忧浩然澎湃的掌势,他的身形摇摆不定,苍白的面颊浮上两朵惊心的红焰,陆云决采用了一种极为古怪的高频闪动步法来抵消李无忧的霸道掌控。陆云决一边不断的接力卸力,一边由快到慢、由巧到拙、由炫到简的连发三剑,表面上看,陆云决的三剑一剑弱似一剑,呈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态势。但是连绵三剑的效果出乎人的意料。快如电闪的第一剑被李无忧顷刻避开,凝重似晷影的第二剑遭李无忧封住,近乎停滞不动的第三剑却让人难躲难御,衰竭之剑最为要命!

陆云决的剑尖隐约的划过李无忧的胸膛,李无忧的手掌则在陆云决的肩头略微一按。

两人一个照面的交锋就此结束。

陆云决与李无忧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纠缠,然而短暂的交锋的影响乃是决定性的。

李无忧闯过陆云决这一道屏障,振衣一跃即落,踉跄远遁。

陆云决则默然而立。

璇儿第一时间返回酒屋,跑着搬出一把椅子,她喘息着把椅子放在陆云决的背后。剧战过后,陆云决没有像以往那般咳得直不起腰,他傲然挺拔的站立着,尽管其身躯瘦瘠,也给人以相当的安全感。

陆云决伸出一根手指揩掉了剑刃上的鲜血,握剑的手反向一送,宝剑流畅还至璇儿怀抱的剑鞘。他缓缓坐下,就像以往做的那样,自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打开之后,可见册子里夹着五页密纸,陆云决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陈旧的纸张规整的写着两大段文字,两段文的字里行间描着四处眉批小字,其中三处眉批已用红笔划销,陆云决用蘸血的手指将最后一处眉批抹去,然后把册子递给璇儿。

“不必为我报仇,我虽然履约刺了他一剑,但他掌力并未吐尽,未有杀心。我不是因李无忧而死。”陆云决面色苍白,表情淡泊得像是天边的朝云,他望着长街之远方,宁静的道:“把完成的族经和我的云起剑一齐交给父亲,告诉父亲,云决没有负陆家。”

璇儿抱着雪白的宝剑,“嗯”了一声。

陆云决像是倦了累了,头颅慢慢的下垂,他抗衡着强自抬头,注视着妻子,吃力的问道:“璇儿……我负了你吗?”

这个时候他没有任何身为剑术宗师的自信与傲气,有的只是挣扎和迷惘。

璇儿的面上早就饰好了微笑,她柔声说道:“没有。”

陆云决还想说点什么,然而他张了口,却无声音,陆云决眼中的神采一霎那消散,生命力突然离他而去。璇儿眼中的泪水此刻兀地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的晶莹与女子犹带笑意的典雅表情完全脱钩,面具是面具,心痛是心痛,悲伤再也无法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