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念成仁(第4/5页)

他惊讶无比,急急往下看去。下方,刚劲的小楷,如是道:

五月正五,午时磨枪,于枪头内偶得此物,列明“九皇”。但此九器之中,早已有数件绝迹天下,寻得无望。思及当今之势,以九件神兵一统天下,盖属无稽之谈。自古以来,得人心者,方能得天下。世人常为夺‘九皇’而兴杀戮,此乃不仁,不仁者如何得人心?又如何得天下?九皇现世,天下归一。实属市井传闻,不可取信。望后来者思之、慎之。

那是一瞬的顿悟,他刹那便明白了过来。世上,根本没有“九皇神器”,他找的,不过是虚无的幻影。九件兵器如何能得天下?他征战多年,竟然看不透着般的道理。他所谓的“大道”、“大仁”究竟何在?

他不禁惶然,抬眸四顾,却似是失了方向一般,找不到归属。他扔下枪头,退了几步,终是转身,逃了开来。

……

五日留军之后,岳家军班师回朝。

那一日,百姓拦道痛哭,哀声震野。北地的寒风呜咽,催断人肠。

不日,金兵回马开封,复夺中原之地。

……

数日后,他站在乏人打扫的战场上,默然无语。

尸体,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这里的尸体,多的是来不及撤离的百姓。那是无辜枉死的性命,虽于历史之中,这般牺牲亦是司空见惯。但此时的他,却心生了落寞与悲凉。

仁。

留军五日,是那顶天立地的男子,唯一能尽的“仁”。而他,心怀着“大道”、“大仁”,却又做了什么?若“久皇”不过笑谈,那他至今所做的一切,杀过的那些人,所有的牺牲,又算什么?

他漫无目的地在死寂的战场上走着,迷茫,染进了他的瞳孔,让他的神情都麻木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待站稳时,自嘲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战场上却是如此孤寂。

他弯下腰,笑得轻喘,待平息下来,他的笑意化作了彻骨的痛楚,不能自已。

他慢慢抬眸,正要挺直身子。那一个刹那,他看见了一个孩子。

那是个不过一、两岁的小娃娃,看装扮,应是女孩。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尸体之中,看着他。她的身上、脸上沾满了血污,与这片大地的凄怆浑然一体。她就这样坐着,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睛,他不禁失神。

那是毫不躲避,毫无畏惧的眼神。鲜血和污泥之下,那种清澈,叫人心碎。

她还没有到能理解这一切的年纪,在她的眼中,国仇的杀伐、权臣的争斗、帝王的残酷,都没有任何意义。她甚至,不懂得死亡。

在这场战争中,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失去了性命。“大道”对他们来说,又算什么……

他与那孩子对视良久,终于,慢慢地跪低身子。犹豫着抬手,抚上了那孩子的头顶。

那一刻,那孩子的眸中突然落下泪来。大颗大颗的眼泪,自脸颊滑落,渗入了满是疮痍的大地。而后,那默默无声的哭泣,突然变成了不再压抑的嚎啕大哭。

那声音,仿若初开鸿蒙的一记斧凿,破裂阴霾的一道雷霆。这死寂的战场,仿佛被这哭声惊醒一般,那一瞬之间,追逐、杀戮、疼痛、仇恨、绝望……所有的一切都鲜活了起来,映在他的眼中,刻进他的心里。

他将那孩子抱进怀里,却不敢用一分的力道。

那是小小的,脆弱的,似乎随时可能消失的生命。但是,他却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这孩子温热的呼吸,坚定的心跳。

他终于相信,他不是天地,不是圣人,他是人。是人,就有恻隐之心。而这样的恻隐之心,终能教会他,什么是“仁”。

那孩子哭了许久,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抬手,替她擦眼泪,用自己有生以来最温柔的嗓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