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第4/6页)

小来答应一声,随后捧出一笸箩的棕色小药瓶。商细蕊虽然不认得上面的英文标签是啥意思,认个字母模样,总还认得出,对着今天配的药往笸箩里找,每一样竟能找出两三瓶同色同款的。

程凤台按住他:“行了行了,你打麻将摸对子呢!怎么个意思?”

商细蕊一努嘴:“瞧见了?他们洋大夫就三板斧,吃来吃去这几种药。吃了打瞌睡,一睡睡一天。”原来西医一致认为商细蕊的毛病是神经性的,给他下的全是镇定神经的药。

程凤台问:“那么药管用吗?”

商细蕊拖声曳气地说:“管用啊!”程凤台刚要露出一点喜色,商细蕊继续说:“跟孙二娘的蒙汗药一样!都给它迷晕放倒了,醒都醒不过来,耳朵还有工夫犯病吗?”

程凤台只有朝他干瞪眼的份。

商细蕊虽然对医药灰心,总还是聊胜于无的治着。商龙声现在每隔三天到小公馆来一次给商细蕊做针灸,据说是治耳朵,暂时也没见成效,只把商细蕊扎成一只银光林立的刺猬,怪怕人的,程凤台不忍心看。这上刑一般的手段,如果换了是程凤台动手,三次之后还不见好就没有第四次了,商细蕊一定会大喊大叫,拒绝合作。对这个大哥,他可真是服帖,随便商龙声怎样摆弄他,商细蕊没有一个不字。施针未毕,商细蕊说:“大哥不急着走,留下吃饭吧,七公子也要来。”就在说话的工夫,杜七到了。商细蕊与程凤台在小公馆同居到现在,杜七绝少登门,今天不知吹的什么风,居然带着他叔父养的两个歌妓一起来了!他面颊眼尾一层胭脂红,看不出是醉酒,还是票戏余下的残妆,形容潦草,一身酒气,手里提剑似的倒提一把胡琴。歌妓们穿得大红大绿珠光宝气的一边一个夹着他,显得杜七非常落拓潇洒,是有两分江湖剑客的风流。他只和商龙声一个人打招呼,醉眼朦胧的抱拳道:“大哥!大哥在这正好,一起听听。新戏的松坡将军,非大哥莫属啊!”

杜七文才了得,身旁有美酒佳人作伴,用不了几天就能赶出一部新戏。商龙声拱手敷衍两句,眉毛尖也不动一下,先弯腰把商细蕊头上的银针依次拔了,一支一支慢条斯理的收回布包里,一直收拾了好一会儿才坐下听,那一举一动,有那戏台上迈方步的从容不迫。看来不仅是商细蕊服帖哥哥,商龙声在杜七这里威信也很高,杜七眼巴巴等着商龙声坐定了,才吩咐歌妓说:“来一段《青云阁》,给两位商老板露露!”

歌妓在还未开口,程凤台就回房睡觉,反正听也听不懂,除了商细蕊,大多数旦角的嗓子在他耳朵里都是拧鸡脖子踩猫尾巴的动静。他一回房,奶娘偷偷抱着凤乙下来看热闹,站在楼梯拐角的隐蔽位置。谁知胡琴一响,凤乙唱在歌妓前面,仰着小脸引吭高歌发出尖叫,分明是学着商细蕊平日吊嗓的模样,把歌妓们笑得都不能唱了。商龙声与杜七也笑了,杜七特意为凤乙拉了个过门:“好丫头!好嗓子!”商细蕊听着凤乙的尖叫很像他耳朵里的哨子,心中泛起一阵厌恶:“快抱走!不许喊了!倒霉孩子!”

等到程凤台睡醒,楼下已经弦住音歇,商家兄弟与杜七并着两个歌妓推杯换盏的开席吃上了。程凤台不想与杜七同桌把酒,便推说头疼,让赵妈先泡杯热茶过来,独自坐到旁边客厅抽烟看报纸。

杜七每次写完新戏,就像女人生下孩子,书生考中状元,那份欣喜得意与满足不能尽表,恨不能载歌载舞雀跃一番,不经允许就把程凤台珍藏的洋酒全部痛饮了,对着满桌的肥鸡大鸭子说:“没有好菜,我们多喝两杯也是一样。”商细蕊劝他少喝,他不但不听,反而撺掇歌妓与商细蕊喝交杯酒。程凤台报纸一抖,哗啷一声脆响。商龙声说:“酒到这里已经够了,留着点清醒,戏还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