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3/4页)

金部长知道范涟是南下避战来的,抓着一个话头,对范涟道:“范家堡还是亲自回去守着为好。一则,伙计们见东家不在,难免要疏于家计,瞒报年产。二则,如今敌寇环伺,倘若子弟兵们不慎,将土地失于日寇,岂不愧对家国祖宗。”

当年日本人打进来了,正规军一炮未放,夹着腚一溜烟的就跑远了。今天这当官的居然还有脸要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自戍家园,给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填炮筒。范涟心里冷冷一笑,想说我丢了范家堡不过是祖宗怪罪,挨姐姐一顿臭骂。你们丢了国土,才是不忠不孝,万民唾弃,罪该万死的呢!但是他对外素来敦厚,这些损话真话厉害话只与程凤台私下交流,面上笑道:“金部长说的很对,不保家何以卫国。等家妹来年成了亲,我就可放心回家去了。”

程凤台在旁听了,暗道撒谎撒谎,范金泠的婚事哪儿有影啊,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呢。或者金泠一生不嫁,他这辈子就不回家了?

金部长不知有没有瞧出来范涟是在糊弄他,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看了一会儿戏,又转脸向程凤台闲闲说道:“我记得,世兄曾经最赞成‘实业救国’。世侄如今为何却只做囤货卖空的生意?以世侄的才干,若能子承父志,办个什么样的工厂不能够?到时候一样日进斗金,还省了与路上的绺子打交道,让我们长辈放心。”

程凤台的父亲正是吃了办实业的亏,工厂烂在手里折不出去,弄得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程凤台记着了,绝不肯重蹈覆辙,而且现在时局动乱,说打仗就要打仗,原有的一些店铺他还来不及变卖呢,这再添点儿,回头要真打起来了,他守着厂子找谁哭去?拆不走卖不掉,一个炸弹炸稀烂。再说他家遭难的时候,并没见过这一号长辈施以援手,现在又凭什么出来拿辈分。

范涟也悄悄支着耳朵听着金部长的话,这时候与程凤台对了个眼神,眼里尽是不屑和讥笑。两人都想:金老五这货,腿瘸心奸。他自己也有地有钱,怎么不见他端枪去守着,或者办点什么实业,光知道把别人往前推。等别人振兴了经济,他就坐那儿签个文件数大洋。听他的,二百五才听他的!

程凤台笑说:“侄儿是大手大脚惯了,表面风光,其实还欠着范二爷的巨债呢。他家伙计瞒报年产,他没钱花了就向我逼债。等范二爷的妹子出了阁,他回了范家堡,没人逼着我还钱了,我就去东交民巷开个银行,专跟花旗打擂台,扬我国威!”

范涟扭头拼命地忍笑,什么伙计瞒报年产,妹子要结婚,那都瞎扯淡打机锋的,他顺着话头当真事儿说,把金部长当傻蛋,还扬我国威,范涟乐大发了,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金部长一回头,惊讶道:“咦!涟哥儿为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程凤台总不能说他是在笑我耍你呢,恰好商细蕊上了台,便道:“范二爷是商老板的票友,每次看到商老板的戏,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

金部长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笑笑。

现在人人都说商细蕊与宁九郎各有擅场,齐之比肩,甚至有点继往开来的意思。金部长不太相信,疑心宁九郎退戏后,商细蕊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鱼目混珠,并没有传言中的那样好。今天有意考校商细蕊的本事,命他演一出他本行的《樊江关》。又因为宁九郎贯通旦生文武,是为全才,金部长不信商细蕊也同样皆有造诣,又点了一出老生的《空城计》,戏单子传下去,不见商细蕊来驳,他居然真的能唱老生。

商细蕊上了台,一个极精神的亮相,先博得了满堂彩。程凤台毕竟是上海人,不懂行,连热闹也不懂得看,要是台上文文雅雅地唱个青衣花旦,他兴许还能听听。《樊江关》唱词没有几句,就见眼花缭乱地一通棍棒武打,程凤台是一点儿也没看进去。但是那些平时架子极大的富老爷们都站了起来给他叫好,金部长也微笑点头,很是赞许的样子,想必是演得十分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