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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年纪的人偶尔回到童年时再相遇也不错。在这个异国的夜晚,在我的房间,两人一起透过地板玻璃,看着被灯光照亮的大海,鱼儿有时游近我们,水上木屋在呼呼的海风中轻轻摇曳。

我们看着鱼说着话,开心之余都能明白自己此刻生命的美丽。放在玻璃上的手的温度,散落在脸庞四周的发丝,明白身在此刻的甜美。

我的心中涌起了对已故的母亲、对家乡大海的感恩。大海轰鸣着,海风在岛上的每个角落呼啸,然而这声音丝毫不能抹去故乡的面影,故乡更清晰、更鲜活了。

当静静地感谢自己心中这个圣殿一般的所在时,我知道把我培育长大的世界还在那儿,没有改变。我自己的根本,一直和客人打交道、从大海中获得的不会消失的微笑的力量,已经在身体里生根。

一辈子都要站在店里!站在店里,每天和不同的人邂逅,看人世的种种,就像我的外婆和母亲一样。这不是什么值得惭愧的事情,是我的人生。

那家餐厅……想到这里,胸口又开始作痛。

我,不喜欢麻烦的事。因为感情很脆弱,所以把自己埋到工作中,有什么麻烦的事总是把自己的心关起来,视而不见。

那天晚上,用一股即使犯罪也无所谓的勇气去迎接犬太郎时,不,在那个空空如也的屋子里,不顾一切地照顾动物时,小时候已经被封印的记忆似乎复苏了,改变了我。

或许这是来自植物的魔法。

在动植物真爱的照耀下,开始明白自己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什么,是一个怎样的人,自己是怎么想的,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想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不喜欢什么样的地方……这些至今为止未曾自觉的部分。

然后,突然冒出了一个崭新的自己,有更多欲望,更顽固,让人讨厌的固执的自己,就像一株湿漉漉的奇怪的植物,把自己的根牢牢扎进泥土,从大地中汲取力量,真实而神奇的力量。

而我还没习惯这个新的自己,不知道该在哪里弯腰妥协。

“电水壶和我房间的一样,我来泡茶吧。日本茶是不是这一种?”

金山太太就像妈妈一样开始泡茶,我挺不好意思地坐到水滴状沙发上,默默地等待水开,地板下大海的蓝光照到了一旁腰背挺直的金山太太脸上。

这个到处都是木头颜色的房间就像一个摇晃着的船舱。

这趟一个人的旅行,却在结束的时候有人陪伴度过,心里很开心。另一个人在房间里煮的开水沸腾起来,同样感到温暖。

在店里晕倒被送到医院,诊断为劳累过度,打了点滴回到自己房间,想打电话给谁,却一个对象都没有,我茫然。

打给亲戚有些唐突,除了原来住过的老家的电话,我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打电话的对象了。

这样的念头让人悲伤,看着房间里的电话,“如果可以打到哪里就好了。”突然想哭。

我当时想象着那些沉浸在哆啦A梦、弹子机等机器世界里的人深刻的孤独。那再也打不通的电话,再也听不到的声音。或许可以永远在一起、不会死的朋友就只有机器?我深深陷入人类普遍的悲伤情绪里。

那一刻我想要的不是休假,不是药物,是那台电话,放在家乡海边破旧小屋的玄关后面、小小起居室里的脏脏的电话,老是被破烂的沙发、杂志、箱子埋得找不到的电话,我想打过去。

想象电话响起来的情景,那异常甜蜜的美好的情景,就能治愈我。

假如妈妈接起了电话,我装作无所谓地说:

“我在店里晕倒了,说是疲劳过度。”

“那快点回家来吧,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妈妈一定会这么说吧,声音里带着些微生气。

穿着平常的平绒衫,个子高高,握着听筒,音调有些高,一定会这样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