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飞蛾扑火(第4/6页)

孙小六会是个什么大不了得的“星主”吗?

根据日期来推算,一九七二年我初入高中,年十五;孙小六则刚满七岁。在失踪大半年之后与我重逢,他的确曾经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张哥我以后说让你找不着就让你找不着,绝不盖你。”如此倒推回去五年,一九六七年的八月二十日—也就是新生戏院叫大火焚烧殆尽而又重建开张之后未几,“大牙爷爷”开始传授孙小六《吕氏铜人簿》口诀;是时孙小六正在牙牙学语,悟性未开而记性过人,把一整部“少林十二时辰气血过宫图”背了个滚瓜烂熟。

再之前的两个日期分别是全台湾第二次户口普查和西门町新生戏院大火—无须赘言,径以“捕逃”二字视之,那一次规模空前绝后的户口普查恐怕正是一个较纵火为尤烈的搜捕行动的掩护;并而观之,两者则更非孤立无关的个别事件了。

对于第一个日期“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一日”,我还没来得及多作联想,老大哥倒抢忙探指过来比划了一下:“就是打从这一天上出的事儿—你一定记不得了,弟弟—不出这么个事儿,后首到今天还不定怎么个太平天下、天下太平呢!唉……”说到这里,老大哥那张残破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但见他侧身一让,摇头晃脑地似乎是在觑估方位,觑准了大约是东南边的墙角,登时向空拱手,自顶至胫,长长一拜,道:“逃家弟子张翰卿,给老爷子在天之灵请个晚安。老爷子魂归极乐、成仙成佛,到今日已经整整二十六年十一个月另两天啦!弟子无才无德,不能替老爷子雪冤报仇—”说时老大哥忽地噼噼啪啪往自己的左右脸颊上甩打了七七四十九巴掌,直打得面色通红、筋肉浮肿。打罢了回头冲我又一咧豁牙的嘴,笑道:“舒筋活血,这是;没什么。”

我刻意不搭理他那种带着几分夸示其老当益壮的得意之色,翻开《奇门遁甲术概要》的下一页,指尖横扫过每行末一字的藏尾格字串—“丙辰辛丑丙申始授星主天人杂术”,问道:“你再给算算,这个—”此际我灵光一闪,想起孙小六曾经告诉过我那段“面具爷爷”在双和市场里把他掳走的故事,当下一怔,顺眼瞄下去,另一段字串是“壬戌癸卯丙戌始授星主家技”。

“还有这个!”我惊声叫了起来,脱口说道,“是不是阳历的一九七七年二月八号、还有一九八二年三月四号?”

老大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嘴里老大不情愿地嘟嘟囔囔了一阵,十根手指倒是没闲下来,不多时果然把我从孙小六口中听来的两个日期一字不差地复诵了一遍。

“你小子到底是读书人,一学就会算了啊?”老大哥仍自笑着,接口应声又夸奖了一大套,我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忙又翻到次一页—正是《奇门遁甲术概要》的最末两页。

在这最末的两页上,却又不是什么案例,而是作者知机子赵太初借由前述的几宗占卜记录来呼应刘伯温那篇总序所谓的“分天地于掌握,罗列宿于心胸”,俾使“风雷从其呼吸,神鬼听其指挥”之意。不过,每行末一字仍旧藏着机锋。其全文如下:

刘伯温承孔明之业,而益入于神,故有运筹决胜之算。此乃心悟,不可以言传。故“四季甲时,阴内阳外,须分主客,始决雌雄”之语,非有志于卫国安民、出将入相者所可泥也。子不闻“仲甲阳内,宜于坚守,而利于藏兵”乎?否则丁加癸,致朱雀投江而兴讼狱;辛加乙,是白虎猖狂而毁身体;癸加丁,为螣蛇夭矫而忧惶至;乙加辛,故青龙逋逃而财帛失。亥矢鲁鱼,非奇文古义之难明;阴错阳差,实急功近利之易困。抚今而观之,诚伯温所谓“庚加于己,士卒死于中途”之局,举动皆不利。然盱而衡之,凡魏之畅适、赵之萧清、钱之戌削、李之密赡、汪之流丽、孙之豪迈;固不世之材,何患而不能自容于天地之间?宜退藏入密、徐图缓成。竹影钓叟诗曰:汉关秦月总无穷/福祸安危付镜中/妙悟天机缘巧遇/愁牢物幻愧童蒙/蹄摧千里甘伏枥/翮堕九霄戒近功/我笑诸君皆白首/白首须知万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