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杀出阵(第4/7页)

即是这么一场遇合,赵太初骤尔成了万老爷子不在帮的交好之一。此人非徒面貌奇古,脾性也极其怪异,经常率尔而来,率尔而去。即便在战乱中时常随祖宗家播迁各地,庵清光棍们也任其食宿居停,他却只同万老爷子一人往还,几乎不与帮中上下人等交谈接目。就算是万得福,往往也只颔首为礼,仿佛虚应故事的一般。加以初会时万得福被他阵中桐油呛了足有两刻钟之久,这个过节颇令万得福耿耿于怀。是以虽然赵太初日后果真在四川成都机场布下另一桐油遁甲阵,骗过中美双方验关人员,让万老爷子免堕洪达展等人之构陷,可以说为老漕帮建立了殊勋。但是万得福始终不喜此人,总觉得他恃功仗宠、骄矜狂妄。

这究竟是误会与否,当局之人自然说不清楚。可梁子一结二十六年,直到万老爷子归西次日,万得福再入这迷阵,赫然想起当年被一注桐油灌顶之恨。加上赵太初曾明白言之:入阵之人自凡有所欲所需之念,自然也就容易在阵中见其所欲、闻其所需。万得福由是而益发狐疑:这恐怕又是赵太初在戏弄于我了。一时之间,他也来不及细细分辨:即令赵太初神通广大,又如何得知他曾对魏三爷家的那个小丫头有过片刻的漾漾情思?只道赵太初在这样一个生死关头还来作耍,非徒不识大体,恐怕还另有阴谋。试想:李绶武避身阵中、不肯相见;魏三爷又欲现欲隐,甚至以“素烧黄雀”相狎。说起来,万老爷子左手掌心的遗言所谓“会六龙”,居然有一半看来是不怀好意的。

最称误会的是万得福置于腋下那只百宝囊竟然不翼而飞,里头非但有他苦练多年的几般独门暗器、开箱启柜和穿窬越户的特殊工具,更要紧的是还有五颗刺杀万老爷子的弹头—那可以说是仅有的物证了—一旦丢失,日后如何为万老爷子申冤?又如何循线找着行凶的人和行凶的动机呢?这时的万得福可以说是急怒攻心、气血乱流,越寻思便越只能往坏处、恶处设想。甚至还隐隐怀疑这六个鬼鬼祟祟的老头儿倒极可能是合谋杀害万老爷子的人—他却不会去想:魏三爷既然差那小丫头送了一客他家传的美食前来,不正是把这道“素烧黄雀”当成了名片一般的物事,既可以供他果腹止饥,又可以让他辨认身份。

万得福一念之间,敌友立判,可这后果却因毫厘之失而差之千里了。他顺手将荷叶包儿扔在地上,还伸脚踏了几下,朝四下里恶吼一阵:“姓赵的!姓魏的!还有姓李的!别在那里弄鬼装神、藏头缩尾。万得福纵然本领不济,也要拼一个肝脑涂地,杀出你这王八阵去。莫要待我找着你们这几个混账东西,教你们求生不得、寻死无计。”这番话听似没说完,可他每一断句,几乎都落在上平声八齐韵、上声五尾韵、去声六御韵和八霁韵,在江湖之中,这才称得上是高手叫阵。武林史称:叫阵亦称奇术。盖以断句收势之字所隶韵部为法门。要之断句之字,尚齐口撮唇,如此则吐纳收束,不虞气息散逸。若上平声四支五微、六鱼、八齐,上声四纸、五尾、六语、八荠,去声五未、六御、八霁,与夫入声十二锡、十三职、十四缉各部之字,可以存元固本,不至于竭力嘶声之际,寖失真气。它若江阳、萧豪及所通各上去声部之字,不过市井无赖之徒喉舌汹嚣、借声壮势之用,非徒无益于武,亦且有伤于身;壮夫宜乎慎之、戒之。”

万得福开口三声“姓赵的”、姓魏的”、姓李的”中那“的”字读如“地”,吼时已连叠三重真气,将他自然六合门本门的功架拉开,同时又将多年来万老爷子所亲授—传自江南第四侠路民瞻一脉的“卷密游丝功”十成内力分别自十个手指的指尖逼出。这内力倘若像方凤梧隔空作画那样聚于一指,自有其犀利尖锐、镂金雕石的力道;分作十指散出,其劲却不至于减为原来的十分之一,只是所击打的距离要比一指为近。饶是如此,万得福周身五尺之内的杂木林已叶落成雨,残干断枝则好似脱弦的箭矢一样纷朝四面八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