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竹林七闲(第4/14页)

坐在魏三爷右首的钱静农立刻一击掌,道:“这‘莼羹’是一道名菜,可是合‘雉尾莼’与‘丝莼’一鼎而烹之,的确是不大可能。想这‘雉尾莼’,乃是三四月间莼菜初生,茎、叶片尚卷而未舒,尖如雉尾,因而得名。‘丝莼’却是五六月之后莼叶稍开,生出黏液,这黏液欲滴不滴、一线牵挂,故名‘丝莼’。同一株莼菜,前后相距两个月才分别有这雉尾与丝的分教。然而任您魏三爷百里闻香,哪里能把这分别要在前后两个月头尾上市的莼菜煮进一锅里去呢?”

“妙处应该就在这不可能上头了。”魏三爷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画面,片刻之后才逐渐展眉而笑,道,“是的是的!万老这画还得从无墨处看才转得出另一层体会。”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将手上的画再浏览一遍,不觉同声惊呼。果然,画面留白之处竟非无意为之,而是大大小小、数十百个似梭非梭、似锥非锥的图形。

李绶武抢忙说道:“好像是鱼。”

“正是这盘中的鲈鱼。”魏三爷看一眼钱静农,道,“黑的是莼菜,白的是鲈鱼,老兄该知这里头的典故。”

“我明白了。”钱静农也乐了,道,“这是‘莼羹鲈脍’的意思。万老这幅画里果然还藏着这么一个故事。”

原来这“尊羹鲈脍”典出《晋书·文苑列传》里张翰的故事。话说张翰字季鹰,吴郡人,有才善文章,时人号为“江东步兵”,以况阮籍。因缘际会之下,张翰结识了会稽人贺循,竟不告家人而随贺循至洛阳,在齐王手下任大司马之官;其纵任放浪如此。一日见秋风起,张翰忽然想起“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于是说道:“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当下辞官南下回乡。是以这“莼羹鲈脍”一语所指的正是一种思乡与退隐的情怀。

“万老既不像兄弟我这般,还有个闲差在朝,怎么忽然兴起了莼鲈之思呢?”李绶武道,“这就叫人不明白了。”

“此言差矣!”孙孝胥拍了拍李绶武的肩膀,道,“万老有帮众数万,号令一方、声动江湖,连‘今上’都还是他老人家的再传弟子—”

“这就不要提了。”万老爷子抬手止住孙孝胥,可孙孝胥谈兴来了,哪里还去理会?回手朝身后那一身劲装制服的警卫一指,继续道,“不然哪里来的这些排场?阁下饶是府里的资政,就不许人家万老兴归隐之思么?!该罚一杯。”

李绶武不禁脸一红,摇头苦笑道:该罚该罚!”说时当真满饮了一杯。

魏三爷也立刻捧起了面前的酒盏,道:“绶武说得其实也不错,万老这画谜的机关就在这里。既然莼羹鲈脍一语所指的是辞官归隐之志,那么请问,倘若没有一个可辞之官,你叫万老如何隐去?”

“说得好。”久未言语的赵太初迸出了一句,随即又悄然观起画来。

“所以我说这画的妙处就在这‘不可能’三字上。要把雉尾莼与丝莼炖在同一只锅子里是戛戛乎难之事;而万老无官可辞,又萌生归隐之念,更是戛戛乎难的事。”一面说着,魏三爷猛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得意之色浮溢满面,转脸冲万老爷子笑问道:“如何?万老!我可没糟践您这幅‘莼羹鲈脍图’罢?”

万老爷子且不答他,自将酒盏举起,轻啜一口,道:“太初和绶武还不曾说呢。”

“我已经罚过一杯了。”李绶武笑道,“再说怕不要吃醉了呢。还是让太初说罢。”

“我—”赵太初沉吟半天才道,“不敢说。”

正当众人感觉诧异而沉吟不已之际,亭外将这方荷塘一分为二的堤廊尽处忽然闪烁起一阵耀眼的白色光芒,一望可知是几支高瓦数的手电筒。由于这堤廊蜿蜒塘中,作九曲之状,是以灯光也迤逦渐近,倏灭倏明。但知来势甚急,脚步声更是纷乱杂沓,仿佛出了什么极其要紧的事。孙孝胥微一偏头,仔细听辨一回,道:“来了四个人,两位穿靴,许是万老的扈从。一位穿着皮鞋,腿脚有些不大灵便。还有一位—是个高人,穿一双棉底桑鞋,有上乘轻功在身,腰间还缠着九节钢鞭之类的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