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图(第5/9页)

只有他们——只有他们是不虞艰难,不曾违弃他的袍泽挚友。

厅中忽进来个人,那人俯在李捷耳边耳语了几句,袁辰龙隐隐听得“石头城”三个字。他耳力极好,但金吾卫中似有暗语,他虽闻得,却难明悉。

一时,那人密报已毕。

袁辰龙一抬头,问道:“李兄,有事?”

李捷脸上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但他强自镇定,故作苦脸道:“还不是那些恼人杂务?——没想倒给金人说中了,咱们这儿,确是江湖难靖。就在不远,石头城畔,今夜又起了一场江湖殴斗。”

袁辰龙面色一凝,定定地盯着李捷的嘴唇。

李捷似乎终于抓到了刺伤袁老大的机会,他加劲的微笑,以藏住心中的狠毒。“有属下报,石头城那边,今夜又有江湖人物厮杀械斗。一帮不知何人,一帮却似叫什么‘辕门’。好像还有个什么‘长车’。那‘长车’象已中伏。‘长车’中有个叫什么‘狐马’石燃的象刚刚被杀,其余均受围袭。还有一个骑骆驼的小子若颠若狂,独歌于荒野之上。奶奶的——安静一晚都不成,这帮江湖中人,就爱生事。”

说着,他一双笑眼笑眯眯地盯到袁辰龙的脸上来。他那目光看似全然无意,但细品之下却是很仔细也银残忍地盯着袁辰龙,希望从他哪怕一丝外露的细微的痛苦中得到满心满意的快意。——这袁某人,独霸江南、号今数省已十余年矣,自己这次与文府、秦相联手当真不错,终于杀了他一向难以撼动的重要羽翼。

袁辰龙却面色不动,静静地让李捷看了半晌,端起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垂下一双眼——“辕门”是他暗地里的强援,但朝廷之事,幽委曲折,所以他在朝中一向不曾明提,旁人也就都作不知。

只听李捷怪怪道:“怎么,袁老大属下缇骑一向消息最灵,可知那‘辕门’的来历吗?”

袁辰龙淡淡道:“好象是一个江湖组织。我倒还是第一次这么听到外人提及。说来也巧,辕门辕门,听来倒像与我同姓了。”

他目光静静地扫了李捷一眼。李捷只觉心肺一翻,无端地生起一股惧意。他为逞一时之快,已惹翻了这个江湖中、朝廷上纵强梁大佬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强人,心下不由一怕。

他面色青白。袁辰龙看似在看着他,心里却翻江倒海地在想:石燃死了,石燃死了!——那个炽烈浓情的石燃居然死了!

他怎么会死?——他不该死啊!

石燃已死,虽千万人何赎?

又虽千万恨何足!

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是他与辕门中人偶然提及但石燃由此深心铭记的一句。可这“往矣”豪情的未路就是这一场死数吗?

石燃是为他死的。

袁老大心中悲慨无数,直欲掀席愤起,怒发“横槊”之击,尽斩面前奸宄。可这场时局,这个朝廷,这千万人何赎的千万人,这千万人吾往矣中——石燃已为之一往的——千万人,却让他不得不静坐束手,默然面对。

他不会流露出哪怕一丝——只及心中万千之一的悲楚与苦痛来给李捷他们看。袁老大向为豪杰,向少动容,但他心里正在歌吟俱哑地恸哭。那是龙哭千里的一哭。但他不会哭给他们看,因为他们不配。

他左手屈于膝上,端凝不动,右手举杯,无人相邀地自引一盏。

厅外风中,似乎正有石燃犹离去未远的英灵呼啸而过。袁老大看似没动,一只食指却已深陷掌心。他指甲秃秃,可那秃而钝的指甲却在那大而多茧的掌心已抠下了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来。然后他左腿畔微湿,那是在血流下。裤上并不见丹红,浸在这浊浊的脂腻粉气中,沾染在他衣上的只见一点微褐暗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