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短歌(第4/14页)

袁老大三日前得知胡不孤要伏击骆寒,他生性谨慎,虽未和胡不孤交待——恐挫其杀气,却亲手预伏下第二道与第三道伏击,甚或准备亲身而至。看来,这一切,却均落入了他人的算中。

如今江南时局不稳,辕门为迫骆寒出面已与苏北庾不信屡有冲突,偏偏文府又闻风而动,而朝中势力大多为人掣肘,缇骑、双车俱调遣不动。萧如心知,袁辰龙如今是碰到了他复出十余年来都没有过的大关口。

所以袁辰龙斩杀骆寒之心才会如此之切——杀鸡儆猴,他若欲傧服众人、压服口声,杀骆寒不能不说是最简略的办法。没想到今晚临到动身前,秦相府长史与左金吾李捷却于此时适时而至,说领上命与他有要事相商,同来的还有统领大内高手的李若揭的三个弟子。袁辰龙情知事情有变,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只有秘请萧如至石头城代他统领全局。萧如也是到了江边,才知道文翰林在等着自己。

——忽听文翰林道:“阿如,你可知我这平生有三事最恨?”

萧如一奇:“噢?”

纵曾亲密如她,也是少有机会听文翰林吐露心事的。不由问道:“是哪三件?”

文翰林淡淡道:“我第一恨,是错生于文府。”

萧如一奇,“为什么?”

文翰林一抚膝,慨然道:“我也算自许甚高之人。但江南文府,家门清贵,清华家声,所历已过百年。人材久盛。偏我身为正宗长子,如生在别家,以我才调,自可超出前辈,令宗族一振,更不说令旁人夸羡、后代景仰了。但我偏偏生在文府之中,不是我炫耀家门,你也知道,我们家、文武两途,功名举业,甚至求仙学道,青楼游幸,各式各样的人材,都已数不胜数,要想超出前辈,一振一已面目,实是太难太难了。”

萧如便叹了口气,她知他所说的乃是实话。不说别的,只是令祖文昭公,只怕就是他终生无法逾越的一道屏障。

文翰林继续道:“第二恨,我是恨袁老大,上天偏将我与他生在同时。这十年,我文翰林文难以高举入朝、以居廊庙,武不能江湖振作、一逞独步,俱是拜他所赐。”

他忽仰尽一杯酒,叹道:“恨啊!恨啊!”

萧如面上不由就浮起了一丝同情之色。她安慰道:“你的‘袖手刀’与‘淡局百步’,当今江湖,及得上你的人不多了,就是比辰龙只怕也未遑多让。”

文翰林一摆手:“武功且不去说它——我赢不了他,这是肯定的——但就是在势力之斗中,我就算赢了他,后人也会评说我倚仗家门优势。对于一个赤手空拳出身的人,我如何胜之,最后总未免胜之不武,这已注定是我的二恨了。”

他垂头凝思了下,才注目向萧如道:“你可知我三恨恨什么吗?”

萧如一愕,掠掠鬃发,目露疑问。

文翰林一字一顿的重重的道:“是、你!”

萧如脸上闪出了一丝苦笑。文翰林已冷冷道:“是你毁了我对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的幸福之感。前两恨我此生尽力,也许还可消除。可这一恨,却只怕要人生长恨水长东了。”

他的左眼皮忽然一跳,注目秦淮河对面,口中发出一声轻“咦”。

原来骆寒正策驼试着向南首树林冲去。但只冲了数百步,车骑回折,就重又把他截下——他已被迫向东兜转。

萧如于其神色间就已察知其意。南首有伏,她心中一阵惊凛:原来文翰林今日不仅只是观局,他已布好棋子,要倾力出手。她面上却神色不露,淡笑道:“翰林,今夜观局之人即然不少,咱们如此两人小酌闲坐,却把别人都晾着喝这北风,未免太过小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