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沉浮(一九九八年) 二三(第2/5页)

宣读结果的时刻终于到了,马蒂亚与其他候选者站成一排,在大教室超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几个人站着。马蒂亚感觉众人的目光如同芒刺一样扎在他背上。他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用大会主席的身高作为直径来测算这间屋子的容量。然而,那些芒刺却爬上了他的脖子,并从那里兵分两路,最后停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他想象着成千上万的虫子钻进了他的耳朵,还有成千上万的饥饿的蛀虫正在啃噬他的大脑。

大会主席为每一位候选者宣布毕业的程式一模一样,但马蒂亚却觉得越来越长,而且被他脑子里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噪音所覆盖,以至于轮到他的时候,他已无法听清自己的名字。某种坚硬的东西,类似一个冰块,哽在了他的喉咙里。在和主席握手的时候,他觉得那只手很干,所以他本能地去摸自己皮带的金属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系皮带。观众集体起立,弄得全场震天响。尼科利教授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说了声“祝贺”。在掌声平息之前,马蒂亚已经逃离了大教室,飞快地在走廊里走着,甚至忘了先用脚尖着地,以免让自己的脚步在出门时发出巨大的声音。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但是他离大门越近,就越觉得胃里有一个空洞在不断变大。来到外面,阳光带着热量和汽车的嘈杂声将他包裹起来。他踌躇地站在楼门口,像是害怕从水泥台阶上摔下去。人行道上有一小群人,马蒂亚一眼就看出他们共有十六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鲜花,毫无疑问是在等他们的同伴。一瞬间,马蒂亚忽然希望也有人在那里等他。他觉得自己需要把身体的重量转移到别人身上,仿佛他脑子里装的东西突然间变得很重,仅凭自己的双腿根本无法承受一样。他寻找着父母,寻找着爱丽丝和丹尼斯,但他们不在这里,这里只有那些陌生人,他们有的焦急地看着手表,有的扇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纸片,有的一边抽着烟,一边大声讲话,无所顾忌。

马蒂亚看着手里卷成纸筒的毕业文凭,那上面用漂亮的斜体字写着:马蒂亚·巴洛西诺是一位博士,一位专业人士,一位成年人了。现在该是巴洛西诺博士直面自己人生的时刻了,那条一直引导着他,令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从小学一直到大学毕业的轨迹到这里中断了。他的一口气只喘上来了一半,好像空气没有给他足够的动力,所以他无法进行一次完整的呼吸。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问自己。

一个身材矮小、满脸通红的女人对他说了一声“借光”,他闪到一边让那女人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进了大楼,然而这个女人也无法带他找到答案。他从走廊里退了回来,上了二楼,走进图书馆,坐在了临窗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顺手把毕业文凭放在了旁边的空座位上,然后把双手张开,平放在桌面上。他开始集中精力呼吸,呼吸刚才中断了,就在喉咙与肺叶深处之间打了几个来回。这样的情况他也遇到过几次,但从没有这么持久过。

你不能忘了自己该怎么做,他告诫自己,这是不能忘记的,仅此而已。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接着在几秒钟内屏住了呼吸,然后又把嘴张大,尽可能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直到感觉胸肌都有点疼了。这次深深的吸气让马蒂亚觉得仿佛看见了氧分子,白白的、圆圆的,扩散到他的动脉中,然后盘旋着回归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意识到进进出出的学生,完全处于一种迟钝而又不安的出神状态。

突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红红的一片,马蒂亚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用玻璃纸包着的玫瑰,不知被什么人狠狠地摔到了桌上,那声音就像是一记耳光。他顺着花柄看过去,认出了爱丽丝的手:她的指关节突出,和白晳的手指相比有些发红,磨圆的指甲从指尖处被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