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猎犬狐

  ONE

  狂风裹着沙砾,咆哮着掠过街道,汽车引擎轰隆隆的响声被风的啸声吞没了。

  国会大厦门前设置了铁丝网,怀抱着突击步枪的卫兵们竖起了防寒服的高领,顶着强风巡逻。一个卫兵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那里是漆黑的,只有偶尔亮起的探照灯光束,孤零零地扫过,云低得像是压在头顶。

  高加索民主共和国,首都姆茨赫塔,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卫兵捋起袖子,就着远处的灯光看了一眼腕表,记下了时间——2056年9月16日,23∶32。

  屋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对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副水晶玻璃的国际象棋。这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如今东西基本都被清空,只剩下这两张宽大的单人沙发和那张小桌。年轻的秘书蹲在壁炉边把成捆的文件投进火里,壁炉里烈火熊熊,灼人的热浪扑出来,几乎把人的脸都烧软了。

  走廊上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地说:“抬到后院里,拿斧子来,劈碎烧掉,不能留下一片纸。”

  不久,窗玻璃上映出外面的火光。

  棋盘上的战局只是刚刚开始,对弈的是老年军人和年轻人。军人穿着考究的呢子军服,双肩上扛着少将军衔,年轻人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

  “风沙越来越大了。”将军随口说。

  “是不是草原过度放牧的缘故?会加剧沙化吧?”年轻人随口回答。

  “不是过度放牧,是除草剂的效果。”将军挪动棋子,“我们的敌人不喜欢牧草给游击战造成的便利。这是焚城之战,推倒一切障碍物,把对手暴露在枪口下。除草剂的效果大概会维持二十年,高加索山东边的草地以后要过很多年才能重新放牧了。”

  “嗯。”年轻人低声应着。

  他大约二十多岁,有着一张线条犀利的亚洲人面孔,正举着一只马长考。

  最终他落马逼兵,“即使战胜,你也只得到一片荒地而已。”

  将军用一只相杀了青年的马,“我曾经准备用多余的牧草办造纸业,不过现在确实只剩荒地了。”

  年轻人的相斜飞掉了中年人的相,将军平静地进了一步兵,年轻人的王后推过了中线,将军的王避开了年轻人在右翼突起的锋芒。双方落子都很轻很快,轮流杀子,像是蜻蜓点水。

  “彭,”年轻人忽然停手,“如果失败,你将一无所有。”

  “你是说下棋?还是说战争?”

  年轻人没有回答,这次他举着一只卒子,还是长考。

  将军的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他看着年轻人,话音缓慢而清晰:“西奥,其实很久前我就一无所有了。”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彭,你是政治家,为什么要做危险的事情呢?政治家不是应该坐在坚实的掩体里等待前方的捷报么?”

  将军耸了耸肩,笑得很轻松,“我没有见过你说的那种政治家,何况我也不认为我是个政治家。”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年轻人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是个儿子,可是我的父亲死了;我是个丈夫,可是我的妻子死了;我是个父亲,可是我的儿子也死了。西奥,你说我是什么呢?”将军以对视回应了年轻人。

  “要复仇么?”

  “不,但是我不要这些事情在我的人民身上重演。”

  “想当英雄么?”

  “谁不想当英雄呢?只是有人不敢支付当英雄的高昂代价。但是我无所谓,我一无所有。”将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