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当远处的黑暗中依稀出现星星灯火的时候,整个马帮都沸腾了。

  巫民们果然是雨林和泥沼的主人,只凭首领头顶银箍上小小的一点松明,他们就从一望无际的黑泽中找出了道路。先前马帮的伙计们对这些赤膊漆身的巫民还抱着几分怀疑,此时却连苏青这样阴沉的汉子,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意。接连在雨林中穿梭了几日,是需要找一个有屋顶的地方烘烘衣服,好好地洗洗身上的泥垢了。

  “老祁,黑水铺那里,有馆子和姑娘么?”石头鬼头鬼脑地钻到祁烈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祁烈挥起手上的鞭子柄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什么馆子和姑娘?就你这个熊样还记得馆子?问姑娘是正经吧?”石头挠着脑袋嘿嘿地笑,也不在乎被看穿了心事。他是第一次走云荒,从未讲过这样媚人的少女,一路上他都抢着走在前面,目光追着陪嫁少女盈盈一握的脚腕,被脚铃细碎清澈的响动挠得心猿意马。祁烈走在旁边,一双三角眼看似没什么精神,却看得比谁都清楚,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

  祁烈干笑了两声:“这个看你的运气。若是被姑娘看上了,一个子儿不要,还有的倒贴,若是你没有那个命,就等着挨棒子吧。”“不愿就不愿了,还打?”石头吐了吐舌头。

  “没见识了不是?巫民这边,哪有倚栏卖笑这种勾当?巫民娶亲,有钱有势的人家才像这般迎娶,此外要么是抢亲,要么是走亲,都不费彩礼的。你看这家迎亲那么些精壮汉子护送,就是女人生得俏,怕半道给抢去了。这边有个好看的女人,一辈子有个七八个丈夫不算多,都是被抢来抢去。前一个丈夫刚死,没准就和杀夫的仇人睡在一起了。”“那走亲怎么说?”“走亲就是一般人家,女人长成十五六岁,到了动春心的年纪。就会有小伙子们去她家门外唱歌,这也有个名字,叫‘歌佬会’。谁唱得女人动心了,就会从屋里抛根银簪出来,拿到银簪的就算是她丈夫了。夜里悄悄进去,好事就成了,她家里人也不管。不过这丈夫是一时的,女孩长到二十三四,还要再配别的人家。总之十五六到真正出阁前这段,她看上谁,谁就算她的男人。”“那挨棒子是怎么说?”“也有看上人家姑娘,有觉得自己长得不成,就找相好的兄弟去唱歌。到时候拿来簪子,就换了人,自己趁夜摸上去,三更半夜的女孩也看不清相貌,没准就成了好事。不过第二天早晨起来,还不得乱棍打出啊?”石头抓着脑袋苦想了好一阵子,忽然道:“那可有打伤打死的?”祁烈摇摇头:“这在云州不是什么大事,一般就是打一打,意思一下,倒没听说真的出人命的。”石头忽然兴高采烈起来,一把揽住旁边商博良的肩膀:“那好说。商兄弟帮我去唱歌,成了好事我请大家喝酒。最多是屁股受苦,我忍了!伙计们愣了一下,一齐哄笑起来,拍打着彼此的肩膀,互相做弄之余,也有些欣欣然的期待。

  商博良也笑。笑着笑着,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黑蒙蒙的半空,对面两山夹峙之间,隐隐的灯火竟然是亮在半空中的,昏黄的透着一丝暖意。放眼看去,黑水铺就像一座小小城市的图画,贴在纯黑的天幕上,遥遥得难以触及,偏有一种虚幻的美。

  他习惯地轻轻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皮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直到走到黑水铺的近前,初次走云荒的伙计们才明白了为何这座村子的灯火竟然是亮在高处的。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泥沼,可是附近无处不是混着泥浆的湿地,于是巫民借助其中几片相邻的高地,把整个黑水铺建在其上。又利用竹木在高地之间架起了走道。房屋也都是竹木拼凑起来的,并不使用砖石,屋顶上压着厚厚的茅草。藤树和厚厚的青苔把斑驳的绿色罩在整个村庄上,云州湿润,被砍伐的木枝有的竟然还能生出气根和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