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生之盟 第十一节

  大地震动起来。

  观礼台上的大臣们和下面的军士们脸色都变了。这可怕的声音仿佛一群身高十丈的夸父用石锤敲打着地面,步步逼近。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没人知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拓跋山月的脸色也变了,那不是地震,他的直觉告诉他,震动里藏着绝大的危险。他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像是战马奔驰的铁蹄声,可没有战马那样沉重。震动越来越剧烈,广场上石板缝隙里一股股灰尘上窜。轰隆隆的巨响是来自广场对面的宽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那里烟尘弥漫,阳光照在烟尘上模糊了视线。

  “铁……铁……铁……”一个僵坐在观礼台上的老臣忽然站了起来。

  他说不下去,喉结剧烈地颤动,拓跋山月从他眼睛里看出了绝大的恐惧,那恐惧是种在一个人灵魂深处的,扑出来可以把人心撕碎。

  “铁……铁……铁……”老臣挥舞着胳膊,野狗般蹿来蹿去。他想要逃走,却找不到路。

  “铁……铁……铁……铁浮屠①!”

  他最后的声音几乎是号哭,随即全身颤抖着跪下,像是看见了末日。

  拓跋山月的呼吸中断了,强烈的恐惧仿佛一只冰冷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那个老臣已经八十多岁,行将就木。然而北离十七年,他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作为唐国尉官追随风炎皇帝的“第二铁旅”北征,杀至瀚州铁线河,在那里他见到了本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军队,青阳铁浮屠!那些武神般的骑兵把胤朝的整整一代英雄埋葬在瀚州的长草下。如今还能记得那场战役的人已经很少了,活下来的人也该埋入黄土了。拓跋山月曾试图询问那个老臣到底什么是铁浮屠,然而老臣只是摆摆手,佝偻着背走过。有人告诉拓跋山月这个老臣从铁线河上回来后再也不敢骑马,因为马在他眼里是噩梦般的凶兽,更不会提起那个战场,因为那会让他自己在午夜梦回时惊醒。

  现在那些噩梦般的战马回来了,拓跋山月一直以来的预感也应验了。青阳大君吕嵩那个男人并不平庸,不会俯首在东陆人的令旗下。他暗中恢复了铁浮屠。东陆和北陆之间的安宁已经太久了,蛮族对于东陆的野心又开始勃勃跳动。

  噩梦般的战马从烟尘中露出了本相。所有人都觉得那根本就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纯黑色的战马,纯黑色的铠甲,组合起来却不是什么骑兵,而是狰狞的猛兽。那些铠甲上刀刃般的刺反射着日光,骑士们手中形制森严可怖的铁枪长达一丈二尺,而战马的胸膛宽阔如墙,东陆的马在它们面前根本就是些驴子,它们可以昂然地踩着东陆马的马头,把它们踩成肉泥。常人无法想象的铠甲铸造工艺使得那些黑色的骑兵毫无破绽,连马的蹄腕也被锁子甲严密地保护起来,从厚度看那些铠甲大约有数百斤之重,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战马依旧可以负荷,骑士们也依旧可以自由地活动手臂。他们罩上面甲,把指向天空的骑枪缓缓平放,扣进铠甲上的机括里,右手臂弯嵌入了自己腰间的托架,他们以左手在马鞍之间和骑枪之间扣上了纯黑色的铁链,那些铁链的每一环均带着倒钩,试图从两匹马之间闪过的人会被刮去皮肉变成森森白骨,随后他们以左手拔出了腰刀。一连串的响声后,现在那套铠甲已经完全进入了作战的状态,它变成一套由人、马和铠甲组成的机括。他们是骑兵,也是战车,还是被战马驱动的木雷……或者,他们根本就是违背世界规则的妖魔!

  巨大的恐惧从天而降,人们互相推搡、挤压,想从两边疏散。可是广场上四面八方无处不是人,人流没有出口,只是卷入越来越剧烈的漩涡。铁浮屠发动了,如巨石般滚来,碾压着血肉。正面迎上的人尸骨被挂在枪尖上,少数人避过了枪尖,却被铁浮屠的左手刀干净利落地一刀斩首,有些人则撞在马铠的铁刺上,尸体被两匹互相靠近的战马挤压之后挂在马匹间的铁链上,再滚到巨大的铁蹄下。弩营把箭矢全部投了过去,可根本不奏效,铠甲弹开了所有的箭矢,那些铠甲甚至甲缝都不是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