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犹似故人归(第3/7页)

  当师父带着她重新走过那一条驿道的时候,正是新月如钩。

  翠色千重,深山寂寂。马蹄嘚嘚回荡在古道上,一座又一座的镇魂碑从身边掠过。碑首上的翁仲垂落眼神,沉默地凝视着归去的行人。

  那一刻,她想起第一次路过这里时的情景。

  短短几个月里,物是人非。重来回首,却已三生。

  “我在这些镇魂碑上施了术法,用自己的血涂抹了那些翁仲的眼睛。所以,它们的眼便成了我的‘眼’,替我监视着每一个来到滇南的人——它们看到了你们一个个活着来到这里,也看着你们一个个成为尸体被送回去。”

  虽然已经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回忆,然而这一刻,他说过的话还是涌起在脑海。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去凝视那一双双眼睛。

  那里面,还有……还有他的血吗?

  然而,石雕的人像沉默地垂下眼帘,石刻的眼里没有任何表情。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那一抹陈旧的血色也早已看不见了,唯有滇南盛夏的雨水无声地滑落,在石像的眼睛底下留下了一道道长长的印子。

  宛如干涸的泪痕。

  她定定看了半天,忽地从头上拔下了那支凤簪,狠狠地扎在了石雕的眼睛上!价值连城的玉簪瞬间碎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寸寸跌入青草。一头漆黑的长发随之滑落,在夜风里纷乱如云。

  她咬着牙,低下头,抽剑在镇魂碑的那些亡者名单的最后,刻下了“迦陵频伽”四个字,然后策马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行囊里,放着沉甸甸的两把刀剑,随着马蹄声发出微微的铮然之声;再后面,紧跟着的是一辆马车,上面是六具贵重的沉香木灵柩——

  那就是她离开时带走的一切。

  渡过忘川水,行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她在这里埋葬了生命中曾经的自己,就如同埋葬了最美好也最痛苦的一段记忆。既然她选择继续活下去,那么,便只能埋葬过去,一寸寸从灰烬中重生。

  石碑上的眼睛,在月夜之下静谧地注视着她的归去。

  就要走出这片土地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道路,头顶是璀璨浩瀚的星空——冥冥中,那条彼岸之河在头顶流过。临去时的她居然再一次听到了忘川的声音。如风、如啸、如潮,摧枯拉朽地席卷而来,滔滔而去,如同巨浪涤荡着这世间,将一切挟裹而去。

  那其中,会不会有重楼和停云他们的灵魂?

  她站在驿道的镇魂碑下,怔怔驻马仰头,倾听了半天。

  忽然间,有泪滑落。

  跋涉千里,她在半个月后终于返回了中原。

  八月十五日,月圆如镜,悬在洛阳上空。

  风从旷野吹过,如同午夜里游魂的呜咽。有人在北邙山的坟地里吹着埙,悲怆如水,弥漫在这如水的月色里。

  三天三夜的法事终于结束了。她在这里安葬了听雪楼所有的人,包括停云和四护法,也包括了赵冰洁。一夕之间,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过往都被埋葬在了这里。

  埙的声音停住了,师父低声:“阿微,你身子不方便,还是别跪太久。”

  “嗯。”她轻轻点头,迟缓地站起了身来,凝视着冷月下寂静而荒凉的北邙山,语声空寂,“我把赵总管和停云葬在一起了……他们两个人,活着的时候没能在一起,从此后,却是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了。”

  秋护玉微微颔首,叹息:“那个盲眼的姑娘,也实在是个人物。连我也没想到,我一手创建的风雨,最终会是结束在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