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琉璃梦

漫天漫地的鞭响将苏云落从梦中炸醒,她许久不曾睡得这样沉。屋子黑暗而温暖,她的心头有点空,刚掀开锦衾,门叩响了几下,她又缩回了帷幔后。

须臾,八扇门扉齐齐而开,光亮与寒气一起涌入,很快又被地龙的暖热逼退。一行仆役有序地依次而入,很快又退出去,屋内再度安静如空。

正对着门扉的软毯上多了一扇纱屏,高足银灯立在屏后,如一轮明月相映,投下柔暖而恬淡的光。屏前有一方长案,置着热腾腾的一桌席,红泥火炉上温着酒。

幔帐掀开,左卿辞的微笑依然是那样完美。“今日冬至,云落再睡下去,可要错过了。”

她分不清笑容中藏着什么,他似乎变得遥远而陌生,他有难测的心思、无尽的聪明,她永远不懂。她觉得累,也失去了应对的心力。“不必了,我……”

左卿辞永远清楚该如何拿捏一个人,为她覆上一袭软裘,轻巧的截断话语。“你送我的东西已经布置妥了。”

她怔了一下,才发现天已经暗了,窗外却依然明亮,与平日有些不同。

随着他推开窗扉,一个绮丽流光的夜境映入了双眸。

白石碧叶,奇松异竹映衬的庭院中,多了无数莹亮的冰雕,如琉璃般纯净通透,在院落各处烁烁生辉。有的在树梢,有的在花间,飞鸟走兽千姿百态,亭台廊下无所不有。翠柏枝下悬着冰镌的云板,流转的云纹被蜜烛照亮,折射出炫目的光;亭角坠有冰铃,澄净明亮,薄得能随风而动,仿佛一个孩童最美又最离奇的想像。

她披着轻裘走到窗前,眼眸忽然有些酸楚,又有些潮热,分不出是什么滋味。幽深的眼瞳蒙一层薄薄的水色,映着绚丽的冰灯,极亮,也极孤独。

一双修长的手环上来,替她收紧了裘衣,温柔地笼住了她。

细雪飘落,淡化了硫黄硝火带来的烟气,满庭幽光中似轻絮般绵绵无尽,铺得阶下一片雪白,阶上却是暖意氤氲,酒香浮动。一种温暖轻恬的静好,让所有的悲苦辛劳烟消云散。

他在漫天的烟花爆响中软言漫语,眉梢眼角含笑,不动声色地撩拨心弦。

他的诱惑一直是这般不着痕迹,又多变难测,仿佛一剂甜美的毒药,明知后果,依然禁不住尝饮,交换一刻醉梦般的欢愉。想到醉,苏云落真的开始意识模糊,算来不过饮了半坛而已,她勉强撑着一线清明。“这是什么酒?”

左卿辞也似半醉,长眸斜掠,眼角带着一点飞红的醺色,说不出的好看。“春水冻,我师父亲手所酿,如何?”

酒鬼酿的酒,果然是滋味极好,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意识不受控制的飘荡,心神好像在云端,他好像问了什么,半晌才听清。

“云落,你已经有了七味药,各是怎样得到?”

怎样得到?漫无边际的旧忆涌上心头,她一样样开始追溯:“碧心兰是在东野,幽陀参是在菩提院的地宫,佛叩泉在极北的雪山中寻得,风锁竺黄是用东西换的,汉旌节是九函洞中盗出,鹤尾白来自试剑大会……”

“哪一样最难?代价最大?”他抿了一口酒,托盏的指节白皙分明,染着酒的薄唇分外动人,她越看越是心跳,几乎想上去啃一啃。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凑了上去,甚至揽住了他的腰,至于代价……她迟钝地想了一想:“碧心兰不算难,但它的消息是用随侯珠换的,窃的时候被毒刺伤了腰肋;幽陀参要过三十六刀阵,差一点被斩断双腿;取佛叩泉最险,在一个万仞冰洞里,又黑又冷,费尽周折才攀出来……”

一样样数过,每一样都历尽艰辛,左卿辞静静地听,及到话终才接口:“风锁竺黄呢?既是用东西换的,该是极容易?”

她的脊背忽然僵了一下,被他按住一口酒哺过来,唇舌带着热意纠缠良久,意识再度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