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亨利四世的宫廷

冬日的气温还没来得及回升,狂欢节又到了。凡尔赛的纸醉金迷日以继夜孜孜不倦,似乎从未有过尽头。歌剧院再次举办了盛大的宫廷舞会,无数王公贵族被邀请参加。舞会的主办者自然是当今法兰西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

和往年相比,今年的化装舞会又有了新门道,回溯两百年,所有的参与者都必须穿着复古的服装,绅士们不再戴假发,而是用填充物将自己全身上下填塞得鼓鼓囊囊,半截裤下面露出穿着各色长筒袜的腿;而女士们则盘起头发,系起了大大小小的拉夫领,臃肿的羊腿袖足有半尺宽,膨胀的裙撑上面镶嵌着各式珍珠和宝石。

放眼望去,今日的歌剧院大厅俨然一座亨利四世的宫廷。

亨利四世不仅是波旁王朝的创立者,也是法国帝王之中仅次于查理曼大帝和圣路易之外最受人尊敬的国王。他放弃了自己大半生的新教信仰,改信天主教,结束了法国三十多年以来惨烈的宗教战争,重新建立了一个统一且蒸蒸日上的强大法国,深受人民爱戴。

亨利四世之后的法国国王们每个都拿他做榜样,路易十六当然也不例外。今天他戴着厚厚的拉夫领,沉重的项链上挂着金像章,身上是一袭愈显肥胖的白衣,外面罩了一件墨绿色的袍子,上面绣满金色百合花,一向剃得干干净净的圆厚下巴上还粘上了一丛假胡子,明显是模仿油画中先祖的装扮。

而玛丽王后一如既往,自然更是大家的焦点。国王穿白,她便穿黑,一头仔细盘绕的鬈曲金发之下,同样绣满金百合的黑色天鹅绒长裙凸显了她窈窕的身姿,肩上竖立着伊丽莎白蕾丝领,胸口敞开,奶油色的皮肤上面珍珠项链颗颗浑圆,下面的紧身胸衣也镶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簇拥着中心一座黑色十字架,全是金丝缠绕的缟玛瑙,繁复的装饰直到腰际。不过呢,这套礼服虽然华丽却太厚重,玛丽娇小的身躯几乎站立不稳。

一位同样身穿黑色天鹅绒的绅士从身后轻轻扶住了她。他的头发几乎是黑色,有着法国人罕见的高挑身段,填充后的宽袖和半截裤丝毫无法掩盖他完美的体型,下面穿的也是黑袜,更显得腿部线条修长结实。从他入场到现在,有好几位贵夫人一直忍不住盯着他看,被他目光扫过之后立时红了脸,但还是躲在折扇后面继续偷偷地观察。

玛丽抬起头,对来人露出一个属于王后的矜持微笑,但她那对快活的水蓝色眼睛立即就背叛了自己的主人。玛丽的目光之中有某种抑制不住的情感和兴奋,这是她在望向国王时从未出现过的。

黑衣男子俯身亲吻她的手。

“尊贵的王后陛下,我能有幸请您跳下一支舞吗?”

“当然,亲爱的费森伯爵。”玛丽微笑,伸手挽住对方的手臂。

优雅欢快的康特拉舞曲响起,场内好几对绅士与淑女们共同走下舞池。这是上个世纪从英国传入的土风舞,经过法国人改良后进入宫廷,成为了正规的宫廷舞蹈。舞池之中,一对对男女面对面站成一列,待到音乐响起,在舞蹈中旋转交替位置,不断变换舞伴。

玛丽轻握费森的手,温暖,坚实,她把自己粉白细嫩的小手塞到对方的掌心里。费森反握住她的手,柔滑、细致的触感。短短一臂距离,他看到玛丽洋溢着快乐的眼睛,她带笑的灿烂容颜。玛丽纤巧地转身,袖口飘逸的奶油色宽边蕾丝拂过了他的鼻尖。一种强烈到可以瞬间湮灭一切的幸福感袭击了英俊的瑞典军官。对面的舞伴并不是整个法兰西的王后,而是只属于他费森一个人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他看着对面玛丽微笑的眼睛。那是诱惑,是情欲,是爱;是巅峰的快乐,是幸福的花园。

金色的葡萄酒泼洒一身的流光,五颜六色的珠宝在微湿的空气里晃着他的眼睛。费森醉了。在模糊的视线中,在舞蹈行列的对面,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