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以及男人的爱(第6/22页)

梅尔顿在低声说着什么,詹米听不清,听不听得清他也并不在乎。坐在阳光里的时候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那条腿,因而很有把握地认定自己肯定活不到绞刑的那一天。

大腿中段以上发了炎的部分是一片愤怒的深红色,比周围风干的血污都红得厉害。伤口本身化了脓,当屋里其他人的臭气慢慢减弱,他开始闻到脓液散发出来淡淡的有点甜的臭味。不管怎样,比起伤口感染致死的痛苦与迷乱,他似乎觉得迅速的当头一枪要可取得多。你听到枪响了吗?他疑惑着,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阴凉的夯土地面枕在他火热的脸颊之下,光滑而舒心,像母亲的胸脯。

他没有真的睡着,只是热度上升,陷入了昏睡,但耳边梅尔顿的声音又猛地把他惊醒。“格雷,”那个声音说道,“约翰·威廉·格雷!你可记得这个名字?”

“不记得,”他在睡意和热度之下迷茫地答道,“我说,要么枪毙我,要么走开,好吧?我生着病呢。”

“靠近凯瑞埃里克,”梅尔顿的声音不耐烦地催促着,“你在树林里遇见的他,一个金发男孩,十六岁上下。”

詹米眯起眼看着那个折磨他的家伙。视野在热度之下有点儿扭曲,但眼前那张消瘦的脸庞仿佛似曾相识,一双大眼睛几乎有点儿女性化。

“哦,”说完,他从脑中潮水般涌起的一幅幅混乱的画面中挑选出一张脸庞,“就是那个想要杀我的小伙子。对,我记得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在热度的作用下,不同的知觉莫名其妙地搅混在一起。他折断了约翰·威廉·格雷的手臂,记忆里他手中那男孩细长的骨头幻化成克莱尔的前臂,被他拉扯着,意欲挣脱巨石的掌控。迷雾中清凉的微风像克莱尔的手指一般摩挲着他的脸颊。

“醒醒,该死的!”梅尔顿急切地摇晃着他,他的脑袋在脖子上被摇得啪嗒作响,“听着!”

詹米疲惫地睁开眼:“啊?”

“约翰·威廉·格雷是我的弟弟,”梅尔顿说,“他把遇见你的事告诉了我。你放了他一条生路,而他向你许下了一个誓言——有这么回事吗?”

他非常吃力地回忆起来。遇见那个男孩是起义刚开始,头一场战斗的前两天,也是苏格兰打了胜仗的普雷斯顿潘斯战役。六个月,时过境迁,从那时到现在,时光的断层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对,我记得。他发誓要杀了我。不过你要是替他代劳我也不会在乎。”他的眼皮又耷拉下来。是不是非得醒着才能被枪毙?

“他说他欠你一笔荣耀之债,而那确是事实。”梅尔顿站起身,掸了掸马裤膝盖上的灰尘,转身面对他的中尉,后者旁观了整个问询过程,神情甚是疑惑。

“情况很糟糕啊,华莱士。这个……詹姆斯党渣滓很有名。你听说过红发詹米吗?大报上那个,听说过吗?”中尉点头,好奇地看着脚下尘土中满身污秽的人形。梅尔顿冷冷地一笑:“是啊,他这会儿看着就没那么危险了吧!可他仍旧是红发詹米·弗雷泽,而公爵大人若得知我等擒获如此显要的人犯,定会十分欣喜。他们尚未找到查尔斯·斯图亚特,而要是有几个如此知名的詹姆斯党人,也一样能取悦伦敦塔丘观刑的人群。”

“要我给公爵大人去信吗?”中尉把手伸向他的通信盒。

“不!”梅尔顿转身俯视他的犯人,“那正是困难所在!这个肮脏的浑蛋,一边如此地诱惑你大开杀戒,一边却曾该死地施恩于我的家族。他当时在普雷斯顿附近俘获了我的弟弟,却并没有杀了那该死的小子,反倒放他归队。就这样,”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全家因为荣耀欠了他这笔巨大的人情,真是活见鬼!”

“天哪,”中尉说,“说到底,您就不能把他交给公爵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