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与雪(第4/5页)

今晚走夜路的人似乎一反常态、特别地多。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当这个人走过桥洞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早已知晓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弯腰捡起了那株半开的玫瑰。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似乎时间被骤然调快了进程,深红色的玫瑰突然在他掌心盛开,所有的花瓣向各个方向舒展,那红宝石般的鲜艳浓郁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然而,就如同花开本身同样地突然,在盛放后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花蕊瞬间老去,血红的花瓣完全蜷缩,迅速褪却了原本娇艳的颜色。

来人伸手握住玫瑰花头。攥拳。待到他手掌松开,一根干瘪的枝干在他手中,枝头所有的花瓣已全部化为灰尘的粉末,破碎、飘散。

银月的映照下,来人唇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他也消失了。

黎明前的大地再次沉入黑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几乎同一时间,海峡另一边。

刚刚还是很晴朗的夜空,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几朵乌云。一阵疏疏落落的细雨过后,纷纷扬扬的雪花便覆盖了整座巴黎城。

时间已近凌晨,但是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整个城市还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洁白的雪花在广袤天地间无声地飞舞,就好像巴黎大小贵族头顶高耸的假发上雪白的香粉,不知疲倦地装点着这座奢华富贵、醉生梦死的巴洛克之都。

飞扬的雪花落在城中铺满碎石子的街道上,落在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梢尖,也落在蒂利伯爵府书房外的窗沿上面。

书房里仍旧亮着灯。

一盏颇为壮观的枝形水晶吊灯上插满了蜡烛,把偌大的房间映得有如白昼。灯光打在四壁高墙上,书架从地面一直竖立到天花板,每一个格子里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书脊镶金嵌银,封线木刻,明显价值不菲——任谁来看,能够拥有这种收藏的人,必定家学渊源、藏书成癖。

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五十岁上下年纪,和遍布巴黎的其他贵族一样,养尊处优,皮肤保养得很好,略丰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明显的皱纹。他头发梳得很整齐,上面涂了发蜡又擦了香粉,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塔夫绸上衣,披着一件保暖的蓝色翻毛呢子外套,上面钉着几颗雕刻得很美很精致的金纽扣,胸前还用一条细致的金链子挂着一只玳瑁边的单片眼境。

他过着奢侈的宫廷生活,就像那些遍布巴黎和凡尔赛的贵族后裔一样,每天除了搜罗高价古书和逗弄怀里的哈巴狗之外,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可做,理应闲适而懒散,这个时候更是应该早就睡熟了。但是他明显还非常清醒,而且穿戴得十分齐整,在书桌前正襟危坐。

不仅如此,书桌对面就是壁炉,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壁炉里的火焰竟然是熄灭的。是粗心的仆人玩忽职守,还是主人今晚在这间书房里待了太久?

巴黎的夜已经很深了。

德·蒂利伯爵愁眉紧锁,眼睛紧紧盯在房间里另一个人的背影上。那个人背对灯光,好整以暇地抱着臂站在窗边,好像在欣赏窗外的雪景。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从背后看过去,他与这个华丽的房间格格不入,既没有戴假发,也没有擦香粉,一头深褐色的长发自然垂肩,发稍带着一些随意的卷曲。天气寒冷,男子并没有像其他巴黎贵族子弟那样穿着华贵的毛皮斗篷,身上只是一袭单薄的青灰色披风。披风越过他的肩膀垂下去,勾勒出修长结实的手臂线条,里面好像也并没有穿着任何保暖的衣物。他似乎才刚刚踏入室内,头顶和肩膀上还留着些没有融化的雪花。

这样的两个人,乍看以为是父子,细看过去却又不像。因为相对于伯爵大人的惊惶失措,这个青年男子显得过于悠闲了。好像他才是伯爵府的主人,在巴黎城内呼风唤雨,而绫罗在身坐在一边的蒂利,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下等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