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法师 First of the Magi

湖光潋滟,险峰攒聚,草木扶疏。放眼望去,波平如镜的湖面灰蒙蒙的,雨滴入水,激开阵阵涟漪。毫无疑问,这样的天气罗根看不出多远,对面湖岸也许就在百跨开外,但平静的水看来不是一般的深。

深不可测。

罗根早就放弃了遮雨的努力,任雨水浸透头发,顺脸流下,从鼻尖、下巴和指头滴落。他又湿又累又乏,饥饿如影随形。仔细想想,饥饿总与他形影不离。他闭上眼,任雨打在皮肤上,听雨拍打鹅卵石的滴答声。他跪在湖边,拔去酒瓶塞子,将酒瓶按入湖面,灌满水时瓶口荡起一股气泡。

马拉克斯·魁跌跌撞撞走出灌木丛,呼吸又急又浅。他一下子瘫跪倒地,在树根间匍匐前行,于鹅卵石上咳出浓痰。他咳得实在厉害,似乎要把肠子咳出来,肋骨都在咯吱响。他脸色比初遇时更苍白了,人足足瘦了一圈。罗根也瘦了不少,毕竟这是非常时期。他走向憔悴的门徒,盘腿坐下。

“让我歇会儿,”魁闭上凹陷的眼睛,头倒向后面,“就一会儿。”他张着嘴,瘦若干柴的脖子上青筋毕露,活像具干尸。

“别歇太久,要不你永远都站不起来。”

罗根递去酒瓶,魁甚至没抬手接,罗根只得把它放到他嘴边,并抬起瓶身。魁皱眉咽下一口,立刻咳嗽起来,头又耷拉在树上,仿佛石头般沉。

“清楚现在的位置吗?”罗根问。

门徒朝湖水眨了下眼睛,好似此刻才注意到湖:“一定是湖北端……应该有条小道。”声音低沉下去,成了喃喃自语。“南端有条用两块石头标记的路。”咳嗽突然加剧,费了很大劲才平复。“沿那条路过桥,就到了。”他嘶声说。

罗根顺着湖岸,望向那些淌着雨水的树:“多远?”没有回答。他抓住病人瘦骨嶙峋的肩膀摇。魁睁开眼,恍惚地朝上看,像是在努力集中精神。“多远?”

“四十里。”

罗根倒吸口气。魁不可能再走四十里——再走四十跨已是谢天谢地,只需看看他无神的眼睛就知道。罗根估计他快死了,至多能撑几天,比他强壮得多的人也常常发烧而死。

四十里。罗根用一根拇指摸着下巴,认真思索。四十里。

“见鬼。”他低声骂了句。

他拖过背包打开。食物所剩无多:几条硬干肉、一块发霉的黑面包。他望向湖面,如此平静,看来至少最近几天不会缺水。他从包里拉出那口沉重的锅,放到鹅卵石上。他们相依为命很多年,但现在没东西煮了。在荒野里,你不能对任何东西产生感情。他又把绳子远远掷入灌木丛,将轻了不少的背包扔到肩上。

魁再次闭上眼睛,呼吸十分微弱。罗根仍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迫丢下人的情景,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奇怪的是,他虽记不清那男孩的名字,但男孩的脸却深深印在脑海里。

山卡砍了男孩的大腿,砍下一大块肉。男孩一路呻吟,直到再也无法行动。由于伤口慢慢恶化,他已逃不过死神的魔掌,他们不得不丢下他。没人责备罗根。男孩太小,本不该就此丧生,但霉运随时可能降临到每个人头上。他们默默无言地垂首下山,任男孩在山上痛哭。直到走出很远,罗根还能听到他的哭喊。现在仍能听得到。

战争就是这样。在寒冷的时节,长长的行军队伍中不时有人掉队。一开始掉到末尾,接着开始落后,最终完全失踪。冻伤,生病,还有伤员。想到这里,罗根开始颤抖,不由得紧了紧肩膀。一开始他尽力去帮他们,后来却开始庆幸自己没成为其中一员,到最后他直接跨过尸体,看都不看一眼。他看向马拉克斯·魁。荒野中又一具尸体,没什么可说的。你必须现实一点。

门徒从断断续续的沉眠中醒来,挣扎着想起身。他的手颤得厉害。他抬头望向罗根,眼带泪光。“我起不来。”他嘶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