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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我无法准确描述他的声音。残缺的嘴唇根本无法完成某些发音,只能靠舌头与裸露的牙齿相撞,口齿不清地勉强说出几个字来。我甚至不知道他如何还能说话。更疯狂的是,尽管他费尽力气说出的几个字咝咝漏风,但依然无法埋没纯正的牛津口音与优雅的语法。唾沫沾湿了裸露的牙齿,喷向灯火,但他的话依然清晰可辨。我动弹不得,更无法挪开视线。

“是……的……”诗人M.达斯回答,“麻……风……但……现……在……它……改……叫……汉……生……病……了……卢……察……克……先生……”

“当然。抱歉。”我点点头,眨眨眼,但仍然无法移开视线。我意识到自己依然紧紧抓着桌沿,木头裂纹的触感让我找回了一点现实感。“我的上帝,”我喃喃重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读了你的作品,卢察克先生,”M.达斯嘶声说道,“你是一位感性的诗人。”

“你怎么拿到这本书的?”蠢货,控制一下自己,“我是说,你为什么觉得这些诗很感性?”

达斯缓缓眨了眨眼。残缺的眼睑像磨损的百叶窗一样无法完全遮盖眼白。充满智慧的眼神被掩盖起来以后,这张脸的恐怖程度立即增加了一千倍。我按捺住自己转身就跑的冲动,屏住呼吸,直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望着我。

达斯的声音深沉悠然:“佛蒙特真的有那么多雪吗,卢察克先生?”

“什么?噢,你是说……是的。是的。不是每个冬天都有那么多雪,但有时候的确是。尤其是在山区。他们会用棍子和橙色的小旗标记道路和邮箱。”我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但要是不让我说这些,恐怕我只能把拳头塞进嘴里堵住自己的尖叫。

“啊,”达斯的轻叹听起来像是垂死的海洋动物吐出的最后呼吸,“我真想看看。是的。”

“我读了你的诗,达斯先生。”

“嗯?”

“关于迦梨的诗,我是说。当然,你肯定知道。你把它送到了我手里。”

“是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卢察克先生?”

“你为什么要把它送到国外出版?为什么要交给我?”

“它必须出版。”达斯怪异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感情,“你不喜欢它吗?”

“是的,我不喜欢它。”我回答,“完全不喜欢。但有些地方非常……令人难忘。可怕而难忘。”

“是的。”

“你为什么会写这首诗?”

M.达斯再次闭上眼。他可怕的头颅微微前倾,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头皮上的疮疤在灯光下呈灰绿色。“它必须出版,”达斯嘶声低语,“你会帮我吗?”

我没有回答。我不确定他最后说的是不是一个疑问句。“好吧,”我最终开口说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写它、你在这里干什么。”

达斯再次凝望着我,刹那的眼神交会让我突然醒悟过来,这次会面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人。我情不自禁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左右,但除了阴影以外,我什么都没发现。屋里热得令人窒息,汗水从我脸上涔涔滚落。“你是怎么……”我斟酌着词语,“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麻风。”

“嗯。”

“我多年前就已经感染,卢察克先生。我一直忽略了那些症状。我的手上一块块地起鳞,先是麻木,然后变成疼痛。甚至在我巡回签名的时候、在大学里主持研讨会的时候,麻木和疼痛也在侵袭我的双手和脸颊。早在表面的溃疡出现之前很久,早在我去东边参加父亲的葬礼之前很久,我就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

“但现在这种病有药可治!”我喊道,“当然,你肯定已经知道……药物!现在麻风能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