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敲柴门雏衣诉冤枉 辩往事礼仪表薄命(第3/4页)

稍过片刻角太郎回顾窗上日影说:“现已近未时,冗谈过久,耽误了时间。您一定饿了,然而今朝尚未动炊。昨有犬村里人送来的江米团子,拿来权且充饥。”说着从搁板上拿下食盒揭开盖,并拿来筷子让现八进餐。他往地炉内添柴烧茶,然后也拿起筷子一起吃。主客真是一见如故,他们纯洁的心犹如清泉流水,无异于鱼水之交。吃完江米团子,角太郎沏了两碗热茶,一同喝着茶又对现八说:“难得贵客来访,不谈共同之所好,尽述自家忧伤之事,定感郁闷无聊。未知犬饲君以何人为师学的武艺?世间之豪杰有的是天性聪慧,胜过其师,您也必定如是。”现八听了不禁呵呵笑道:“二阶松山城介虽是我师,但我拙笨只学会了拔刀,武学之一技尚且如此,何况文武兼备,更是难上加难。说来令人赧颜,我自幼时酷爱《太平记》,虽能熟读但有多处莫解。其中三力弓(原文是三人拉的弓)长十三束三伏(4) ,要拉到箭头后稍沉一下再放箭,在卷七的三丁(5) ,以及他处多可见。对这三人拉的弓曾问过老师。在旅居京师时也曾问过懂得古代事物的专家,回答不一。然而有人说:世之所谓三力弓,不仅是强弓之意,弓都是由三人拉的,一人往弦上搁箭,一人按着,一人拉。贵人之弓如果一人拉,那就太强人之所难了〔在《武家故事要言》一书中也有同样记载〕 。对这一说也很不理解。弓如果必须由三人拉的话,那就无须叫三力弓了。何况还有五力弓。且据《军记物语》中所载,是指能拉强弓的武士,不只是说贵人之弓。您父子两代都是学者,且精于武艺,关于这些事定有高见,您对上述说法以为如何?”角太郎听了说:“我父也深知二阶松先生的武艺,时常称赞。连那位老先生都说不好,我怎能晓得?但用三人拉的说法,诚如君论是不值一驳的。我想《军记物语》中所说的三力弓和五力弓,犹如唐山的三石弓或五石弓。为测量弓的力量,在弓的正中系条绳索,把它吊在梁上,弓的两端系上米袋,非强弓是担不了这重量的。关于此事虽见之于唐土之书《书言故事》中的‘不学类’一段,但在《梦溪笔谈·辨证篇》中所载更为详尽。在该书中沈存中说〔摘要〕 :‘挽蹶弓弩,古人以钧石率之。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计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人当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三十四钧。比颜高之弓,人当五人有余。复按石重百二十斤,见之于《国语》之注。此是汉秤之分量。后人以一斛称之曰一石,盖从汉时即如此。汉之百二十斤,以宋秤称之相当三十二斤。汉之一斛乃宋之二斗七升。’以上是沈氏之所说。另在《荀子》中见有十二石之弓。还有齐宣王好射三石之弓,而称之为九石。实仅是三石,并非九石。此在《说苑·壅塞编》和《续博物志》中均见之。因此在唐山称之为三石之弓者,即我邦的三力弓。因为是以一斛〔宋之二斗七升〕 米之重为一人之力。三人之力即三石也。据此推想,所谓的三力弓,无疑是系三石米的强弓。另外所谓的十三束三伏,只是说其箭之长,一束约五寸。以今之匠尺量之,实是三寸。所谓十三束是六尺五寸之征箭,而实为三尺九寸。还有三伏实是三节。是说其箭竹之长仅为三个竹节。凡武器之长短也叫几束,这是天朝之旧制。十束之剑,其长应知为十握。在近世兵学者流之书中,多是不可取的臆说,切不可疏忽大意。”他这样地含笑作答。现八十分钦佩地说:“古人曾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由于您的教诲,立解多年之疑。还想顺便请教,在有关剑术之书中,说源氏世代相传的宝刀,有时如兽吼,有时似蛇鸣。因而将那口刀命名为吼丸,此乃众人皆知。请问刀剑也能有声并如兽吼吗?”角太郎答道:“刀剑亦有能吼者。《酉阳杂俎》〔卷六〕 的《器奇篇》中说,‘郑云达少时得一剑,鳞铗星镡,有时而吼。’他常于居乡时晴日坐着玩弄,忽有一人曾见过如此。另在后燕〔慕容垂〕 元年〔晋太元七年〕 ,有人曾见雄剑之鸣。”现八又接着问:“在《源平盛衰记》以后的军记小说中,将大逆谋反之徒视为朝敌,这样说是否妥当?”角太郎点头道:“您留意得甚是。凡国家之臣民犯大逆之罪者,则是国贼。在唐山的史传中,将其书之为贼。然而谓之为朝敌似乎不妥。敌在字典上音狄,是俗字。敌赦是小儿喜悦,注为笑貌。另在该国的俗语中,称之为敌手者,与此土的对手之意相同。甲乙相争互称之为敌。将大逆的罪人称之为朝敌,是把它当作了朝廷的敌手。可笑作者不学无术,回想自清盛、赖朝,以至尊氏将军,蔑朝家,营自家,擅弄兵权,统治天下,是否因不明顺逆之理而如此倡导?不然便是巴结权势,而创作了这个俗称。”现八听了高兴地说:“我也如是思之。另外在夜战时,用作进攻或后退信号的笛子叫‘呼子’。禀报国家大事的急使叫‘早打’,这是近世以来的俗语。对此二词,汉文如何书写?”角太郎沉吟片刻说:“‘呼子’之笛,写作叫子(即哨子)。‘早打’与‘羽檄’(即鸡毛信)相同,可写作‘急脚递’。并见之于宋沈存中之《笔谈》〔卷十一、十三〕 内《官政》和《权智》两篇。”对他如此回答,现八更感钦佩说:“还想请教一件冒昧之事,在近世的净琉璃和歌舞伎的剧本中,如父子互不相识,为解其疑,刺破其子之臂,与其亲之血合,如真是父子鲜血相混则凝聚,如非父子,其血则不聚。若在其亲死后,以血注于白骨骷髅之上,其效验相同,妇孺皆知。然而此事之出处不清。究竟出自何书?还是不载之于经典的俗说?请您示教。”角太郎听了笑道:“关于这一点我也略抒管见。在《梁书》〔卷五十五〕 的列传《豫章王综传》中,综母吴淑媛,初在齐之东昏侯宫中,受梁高祖之幸,七月而生综。因此宫中多疑之者。其后淑媛失宠,深恨高祖,私告其子综曰:‘汝是东昏侯之遗腹’。综将信将疑同恨高祖。便潜赴曲河,参拜齐明帝之陵。但也未弄清自己是否是东昏之种。据当时之俗说,以生者之血沥死者骨上,如相混凝聚则为父子。综窃发东昏之墓,出其骨以己臂之血沥而试之。然后又杀一男沥其血试之,皆有效验。自此常怀异志,四年后谋反。见之于该书卷五十五首页。另于《唐书》〔卷一百九十五〕 的《孝友列传·王少玄传》中云:王少玄乃博州聊城人。其父在隋朝末年死于乱军之中。少玄甫十岁时,问其母,父之所在,母如此这般予以回答。少玄悲泣万状,想四处寻找其父之尸,而野中白骨甚多,无法辨认。当时有人指点说:‘以子之血渍骨,如相渗则为父尸。’少玄闻言甚悦,见野中之白骨便刺肤沥血,凡一旬有余,遂得父骨,而厚葬之。其刺血之伤虽甚剧,经年余痊愈,时维唐太宗之贞观年中,州府具状上书,不久便被任用为徐王府的参军。以上见之于《唐书》合订本四十一卷的第十二页。此事虽出自唐山之俗说,乃梁唐时之事。但当时的史官,明书其经验,绝非不可信赖之言。此是秘藏之说,不轻对人言,只是对您谈谈而已。”对其所问都是引经据典,有确切根据,现八不住感叹说:“自应仁以来连京都的和汉书籍都有佚失,《四书》都很少有全帙者。因此学问扫地,除五山之僧侣,几无读汉籍者,您今尚年轻,如此博学多才,前程实不可限。”他如此不住地赞许。角太郎听了说:“您过分夸奖啦。王通曾说过:‘多言害德。’若被世之博学者听到,将贻笑大方。切莫对外人言。”互相谦虚致谢,欢颜笑语,畅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