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狭岩洞现八射妖怪 申山窟冤鬼托骷髅(第2/4页)

这时那个光亮越来越近,越近越大,如同火把一般把附近照得通明。相距只有四五十米,现八目不转睛地仔细看着。很奇怪,那火光并非狐狸、天狗(1) 所致,而是从不知何怪物的两眼中发出来的亮光。那怪物的模样面似猛虎,口似血盆,洁白的牙齿如同倒插的宝剑,几千根长须犹如雪中之柳丝,随风摇曳。然而其形体又几乎与人无异。腰间横佩两口太刀,骑着一匹栗色马。但马是畸形的,全身如同枯木,多处长着青苔,四条腿好似树枝,尾巴犹如芒草。左右有年轻侍卫跟随,一个是铁青脸,一个色如赭石,连头发都是红的,仿佛是画中的天神。那妖怪骑马徐行,主仆好似商量什么,有时高声大笑,往狭岩洞走来。现八看清情况,毫无惧色,心里想:“那个骑马的可能是妖怪之王。要先发制人,迟则受制。如射落其王,余则必逃。即使他们想报仇,一齐上来又有何惧?”拿定主意后,左手拄着弓悄悄登上大树,敏捷得如同猿猴一般。他站在选好的树枝上,搭箭拉弓聚精会神地瞄准。妖怪们毫没觉察到,依然悠闲地谈着走近狭岩洞,将待低身进去,现八早已瞄准,“嗖”地射出一支箭来,深深射中了妖怪的左眼,妖怪一声惨叫,从马上摔了下来。两个小妖十分吃惊,一个背着受伤的,一个牵着马,从原路逃跑。这时夜色还很黑,正如现八所估计的,一箭射跑了三妖,便从树上下来,又反复想:“那个妖怪遭到突然袭击,虽被吓跑,但我这张短弓是竹子的,箭也非真箭,力量很弱。若非射中眼球,那是很难取胜的。但是那个老妖中那一箭决不会毙命,若打发同伙再来,恐怕我就难以抵挡。换个地方看看彼等还将如何?”他拿着那张唯一可赖以防身的弓和一支箭,钻过狭岩洞后又四下观看,也许是灵山异境的奇迹,虽然并非月亮又出来了,而方才还不辨黑白的星光,在这里却比朦胧的月夜还明亮,大可赖以行动,便一直往上登。一看果如平所说,有台石,也有鬼髯砻的险处。遥望着一丈多长的石桥里见到瀑布、庚申文字石、第二道石门、灯笼石、洪钟石,他泰然自若地踏过二十多米长的第一座石桥。现八深得拳法和擒拿之术,且上树涉险如履平地。前在浒我时,在芳流阁的屋顶上大战犬冢信乃的威名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如今在深山登到树上,箭射妖怪毫不手软,在黑暗的深夜,脚下走过溪涧上二十多米长的狭桥也毫无惧色,这都是他人所难以企及的。但夜间远处的东西还是看不大清晰。

过了石桥又往上攀登,前边有几个岩窟,这大概就是平所说的上古穴居的遗址吧。果真如其所言,则供奉神灵的地方一定不远。又往前走,见其中的一个大岩窟里,有人在烧火。走到这里,现八不觉倒退了两三步。既吃惊又奇怪,原来这里也有妖怪。后悔不该随便换地方而进入深处。他镇定一下心神,取出仅剩的一支箭搭在弓上,做好了准备。这时岩窟中传来很微弱的声音:“壮士莫要吃惊,我本不是妖怪,您今晚在狭岩洞附近射了我的仇人一箭,想表示谢意,已等您多时了。另外还有事相求,且请进来烤烤火。”现八听到他召唤,毫无惧色,回头看看心想:“这个家伙甜言蜜语地想诳我进去,他想做什么?且试试看,不妨见机行事。”他这样寻思着,英气勃发高声说道:“这个远离俗世的深山幽谷并非人的住处,你说不是妖怪,那么你是何人?”现八质问着他,那人答道:“是啊!我多年住在这里连我儿子都不知道,但其原因一时是说不清的。请您且进来坐。”现八虽未解除对他的怀疑,但却应声说:“如过于推辞,则显得我胆怯。那么就领教啦!”于是他将弓箭扔下进入岩窟,走到那人身边。那人急忙摆手让他站住说;“壮士请在那边坐。您怀里有宝珠,故而不愿与您坐得很近。方才已说过,您伤了我的仇人,为我出了气。虽是难得的嘉宾,但无何予以款待。就请您随便烤烤火,以御夜寒吧。”说着折柴加火,并让他吃身旁的野果充饥。现八借着火光仔细看那男人,年约三十多岁,骨瘦如柴,面色苍白。身穿浅蓝色绸棉袄,上面带着龟甲形家徽,年深日久已褴褛不堪。看他那样子怎么也不像当代的人。“他怕我护身囊中的珠子,想必是鬼魂,或狐狸变的。”心想不问问何以得知?便趋膝向前道:“你方才说我射的那个妖怪是你的仇人。请问他是什么妖怪?而你又是何人?”那男人叹息着抚额道:“说起来话长,那苦日子算起来已有十七年了。请您耐心听着。方才您所射的那个妖怪,是栖息在这座山上狭岩洞旁的野猫变的。他已经历数百岁星霜,其身大如牛犊,颇似猛虎。他神通广大,此处的山神、土地如同他的奴仆,无不听从他指使。就连木精和多年兽精狸和貉都得听他的,讨好于他。今晚他所骑的马,是千年木精变的。所见的那两个随从,就是山神、土地。因此当野猫被射中坠马时,他们并不想寻找仇人,只是慌忙把野猫扶在肩上逃走了。那两个神的神通没有他大,多年虽受他指使,但并不想真正归顺他。幸好他只负了点伤,就把他救回家去。若是狸和貉,就必定来找您报仇。所以没有遇到那些妖物,也是您的洪福。说来很惭愧,我并非阳世间人。生前是距此山不远的赤岩村的乡间武士,名叫赤岩一角武远。丧生后冤魂不散,留在这里,暂时现身。我出生在世代的武士之家,虽是乡间武士,但武艺并不亚于他人。因深通剑道奥秘,好为人师,所以虽在乡间,却有许多弟子。在宽正五年初冬,我自恃武艺高强,为显露名声,便想来此山看看所供奉的神灵,因为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为人所惧的所在。劝诱门人同来,可是他们都害怕。经过说服仅有三四名高徒和奴仆随我同来。登上这座深山,想过第二座石桥时,门人们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没到一半就要往回走,并且还不住地劝我。我毫不理睬,独自拄着弓过了石桥。当继续攀登到这个岩窟附近时,忽然阴霾四起,风声飒飒,尘土飞扬,我赶忙抓住石棱唯恐被狂风吹倒。这时不仅辨不清方向,而且被沙石打得双眼难睁,便扔了弓,低头以袖遮目。那个山猫见机从这个岩窟跳出来,从我身后用爪将我仰面抓倒。我滚动着赶快拔出短刀,对扑过来的猛兽咽喉刺去,可是出手有些错乱,只将其前足砍了点轻伤。它毫不在意,使劲咬住我的咽喉,牙齿比刀还尖锐,只那么一口我便受了重伤。转瞬间被它咬断咽喉,将我的尸体拖到窟内饱餐了一顿。门人们都不得而知,见我久不回来,便在那天黄昏回到家中,如此这般地一说,妻子很悲伤。于是次日又召集村人,由门人们领着上山来找。这次又到那座长桥,没人敢过来,就又白白回去了。这时那个野猫变作我的模样,穿上我的衣服,带上太刀,系好行滕,在狭岩洞旁等着。等众人走过去后,将他们叫住,巧言蒙骗。因容貌和言语一点儿不差,所以谁也未曾怀疑。众人都向他祝贺安慰,拉着他回了家。妻子也被它蒙混过去,好似丈夫死而复生,便欢天喜地地热情款待。那个野猫究竟为何要变作我呢?因为我的后妻窗井,当时年方二十二岁,在乡间是美貌无比的佳人,它想霸占她才这样做的。可怜我那后妻窗井,把这个变化莫测的妖兽,当作自己的丈夫,每夜与它同床共枕,日子长了生了个名叫牙二郎的男孩。然而我妻因被兽类糟蹋了身体,阴精渐衰,不足三十岁就死去了。自此以后假一角接连纳了许多妾,恣意淫乐。那些妾妇们没多久有的精气被耗尽,不到一年就死去,有的失宠后便被它偷偷吃掉,而说是逃跑了。其中有个最近来的叫船虫的妾,她诡计多端,贪婪成性,是个行为不轨的淫妇。他们俩是臭味相投,虽被妖邪侵犯也安然无恙。那个妖兽也甚感惬意,很快便将她续为正妻,所以就成了我儿的继母,这也是我的一件恨事。虽然我儿角太郎从小就有孝友之志,误认那个妖兽为父,但是那个妖兽自从生了自己之子牙二郎,就憎恨角太郎,是个非常不慈的继父,每天无故呵责,想偷偷吃他的肉。只因角太郎有前世因缘,神佛保佑,身上也有颗宝珠,那个妖怪对他无可奈何。这时角太郎的娘舅犬村仪清看到这种情况,把他从我家接去收养,并悉心教他学文习武,又将女儿许他为妻。从此角太郎就在其养父家成长,改姓犬村,也是前世的报应。名叫礼仪是以礼让为宗旨,大概这是不乱威仪的名诠自性,并取宝珠的字义。我并非舐犊情深,夸大其词,而他的确胜于我,孝亲且笃仁义,忠信而又知悌,懂礼仪而聪慧过人。他虽是世之俊杰,却被妖邪弄得动辄得咎。其养父母逝世后,那个船虫便施奸计将角太郎夫妇唤到赤岩村。这年孟夏四月,硬说角太郎之妻雏衣与奸夫怀了孕,硬将其夫妻拆散,并把角太郎撵出去,霸占了其养父的财产和田园。角太郎对养父家的村人说要当和尚。村人可怜他,在返璧那个地方给他结了间草庐让他居住,并馈赠他钱粮。对他施以这样的恩惠,是为了报答犬村蟹守仪清慈善好施的遗德,和被角太郎孝友的诚心所感动。自此角太郎或念经、或坐禅,以无言为戒律,与世人断绝来往。虽由于某种缘故没有断发,也是神明的保护。尽管如此还是恶魔缠身,连雏衣的性命都难保。通过您射伤妖怪,说明事情已有转机。善恶邪正互现,玉石真伪将分。愿您帮助我儿,杀死仇人。”他语重心长地恳切相求,如同午夜山风吹扫树叶一般,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