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靡不有初(第4/12页)

他们穿越深及马背的长长黑草,爬到了一座低矮的山上。“这叫有熊山。你要记住这些名字。”

有熊山上的邃黑色阴羽草,好像巨熊在风中耸动的毛发。风吹过草地,长长的黑草弯下腰,飘来阵阵清香。

在深深的草丛中,他看到了那些岩画。那些岩画存在了上万年,是草原人最早的祖先留下的。

那时候尚无金属锐器,游牧人仅凭石具在坚硬的玄武岩上磨砺线条,每一笔都要付出巨大的艰辛。

这些岩画大多刻画的是蛮族战士,他们赤裸全身,做骑马蹲裆式,脸朝东方,右手持刀剑,左手高扬,仿佛就要发起冲锋。

云胡不归伸手抚摸那些孔武有力的战士,强健的生殖器从他们的胯部垂挂下来,他被石头上这些武士的眼睛吸引住了。

厚厚的眉毛下,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对世界的好奇和勃勃野心。那是“窥视世界”的眼睛。

这里是蛮族人的起源地,这些武士就是消失在历史迷雾中的蛮族祖先。

“你有和他们一样的眼睛,”独狼说,“你是百年来诞生出的最伟大战士,总有一天,你能带我们走出这片草原。”

“你是这么认为的?在我逃跑之后?”云胡不归惊奇地问。

“如果你能毕业。来,和我对打。”独狼说,抽出了练习用的钝剑,朝云胡不归逼近,“只有在成长中丢掉年轻时的愚昧无知,才是有价值的人……”

云胡不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小小的一百名武士开始让东陆人胆寒。他们到处袭击人族的栅城、商队,有时候连全副武装的税使押运队也不放过。每次出征前,他们都会大声呼喊盘鞑长生天的圣名:“敕勒,敕勒,敕勒!额其格腾格里!”

黑暗中独狼的声音在说:

“我们是霸府狼骑,要记得这个呼喊,记住这些名字。”云胡不归记得这些话。

他记得这些名字的意思是:

人终有一死,但非今日!

这里好热啊,好热啊!

云胡不归继续在黑暗中痛苦辗转。改变他命运的是一封信。

那一封信在烟熏火燎的帐篷里被独狼扬了起来:“你的父亲被推举为部落头人了。”

云胡的心猛地一跳,在霸府的四年来,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过任何家乡的消息,可他还是把头扭到了一边:“他不是我的父亲。”

“那你母亲呢,不想回去看看她吗?”

母亲的脸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他却还记得布台的模样。“哥哥。”

圆圆的小脑袋钻入他怀里的模样。

“我想回去。”从他干涸的嘴里冒出了答案。“那就跟我来。”

梦里的时间没有准度,他和独狼仿佛一瞬间跨越了千里,从帐篷里来到一处草原上。

月夜下是无尽的长路,战马在长草之后不耐烦地踏动马蹄。

那正是夜魄月之夜,暗月爬到明月的脸庞上,展露出血红色的光芒。他又看到一支小小的队列,金色的龙头骨旗帜在最前头飘扬。

“杀死那些人,你就毕业了。”独狼说。

“你可以回部落,去看自己的母亲,去看自己的弟弟。”独狼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脸变形了,变成那个既是同时又不是自己父亲的模样:狼一样的笑容,嘴里一颗金牙。

他像苍鹰一样扑入空中,俯瞰大地,等到落回到黑暗的火热的地下,发现自己利刃在手,血从刀尖滴落。

他杀了谁呢?

他到底杀了谁呢?

黑龙仍然在他的血液里游动,血液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所过之处一片火海。一声狼的咆哮。

那是草原苍狼的长嚎,既凄厉又高昂,一声比一声悠长,一声比一声高亢。他已经许多个日子里没听见这样的长嚎了。

狼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凄惶苍凉,如泣如诉。

月影下仰着脖子的狼的怒吼,如一幅苍凉的画,烙在他脑中的图腾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