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15页)

他一步又一步地走了一阵,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公寓楼和他之间的距离比他想象的要短很多。

他这才发现,徒步进城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他离开公寓已经三四分钟了,都能看到湖面上的桥了。到底是继续走下去,还是掉头回家呢(回去之后又能怎样呢?用没信号的电话叫出租车过来?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提醒自己,公寓里可没有任何食物)?

他只好继续走下去,同时把对气温的预估更降低一些。现在是零下十度?零下二十度?或许是零下四十度?其实摄氏度和华氏度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温度计上的指示点罢了。也许天气并没有那么冷,只是北风寒冷刺骨,而且现在风更加猛烈了,持续不断地刮着。从北极而来的寒风越过加拿大,从湖面上凶猛地刮过来。

他有些嫉妒地回忆起从黑火车上拿走的那几片装填化学物的暖宝宝,真希望现在手上有它们。

他估计自己又走了十分钟,可桥看起来还是那么遥不可及。他实在太冷了,冷得甚至无法打战,连眼睛也冻得生疼。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寒冷,简直是科幻小说中才存在的寒冷!这一切肯定发生在水星的背阴面,也可能是发生在岩石林立的冥王星上,在那里,太阳只是一颗遥远的星星,在黑暗的夜空中发出一点点微弱光芒。

偶尔从他身边经过的车子,看起来都是如此不真实,好像太空飞船一样,是用金属和玻璃制造的小小的冰冻盒子,里面居住着穿得比他暖和的人。他脑中回响起一首歌,那是他妈妈喜欢的一首老歌,叫作《冬日仙境》。他紧闭嘴巴哼着调子,随着旋律节拍继续迈步走着。

他的脚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黑皮鞋和单薄的棉袜,开始担心自己会得冻疮。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次徒步出行不仅仅是愚蠢,而是“老天,我惹了大麻烦!”的那种真正的愚蠢至极。他感觉自己的衣服就像是渔网或蕾丝,冷风可以直接穿透他,冻僵他的骨头和骨髓,冻僵眼睫毛,冻僵胯下最温暖的地方,让睾丸都冷得缩回到骨盆内腔里。

继续走,他鼓励自己说,继续走,等我回家之后,就可以停下来好好享受了。他脑中又开始回荡起一首披头士的歌曲,他调整步伐跟上音乐的节拍。可当他随着音乐哼唱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哼唱的居然是《救命!》。

他差不多就要走到桥边了,之后,他还要过桥,然后再走十分钟,才能到达位于湖南边的商业区——也许需要的时间还会更长一些⋯⋯

一辆黑色的车子从他身边经过,减慢速度,排气管里冒出来的烟变成了一股白色浓雾。车子就在他身边停下来。一扇车窗摇下,水蒸气从车里面冒出来,和汽车排气管的烟雾混合在一起,仿佛围绕车身的巨龙的吐息。“你没事吧?”坐在车内的警官问。

影子首先的直觉反应就是应该说:“是的,一切都好,谢谢长官。这里什么事都没有。请继续开车吧,没有问题。”可惜太迟了,他已经开口说话:“我想我快要冻死了。我准备走到湖畔镇去买食物和衣服,可我对路程的估计看来大错特错了。”——其实,他只是在脑子里想着自己说那些话,结果说出的只有“冻——冻死”和牙齿打颤的声音,然后,他又补充一句:“抱——抱歉,太冷,抱歉。”

警官打开车子后门,对他说:“你进来坐一会儿,暖和一下,怎么样?”影子感激不尽地爬进车里,坐在后座上,摩擦着自己的双手,希望手指头不会得冻疮。警官坐回驾驶座位,影子透过车内隔离用的铁格子观察着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忆起上次坐在警车后座的情形,也不要去注意后座上没有从里面开门的门把手,只管把注意力集中在让双手恢复知觉上。进入温暖的车内,他的脸在痛,冻得红肿的手指在痛,连脚趾也痛了起来。影子觉得疼痛是个好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