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6号房间里的伤痕

“你刚从地狱回来吗?”加比惊讶地说。米莉安的第一反应或许不像她的大脑所理解的那样冷淡,但她此刻的感觉的确很糟。她望着加比惨不忍睹的脸,望着阿什利·盖恩斯在它上面留下的一道道伤疤,心里想: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不过话说回来,米莉安很清楚加比的话并没有错,如果她真像刚从地狱回来一样,那也是因为有朝一日她终将下地狱。

难道这里比地狱好到哪里去了吗?她在心里又近乎高兴地加了一句。

米莉安耸耸肩,微微一笑(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感到内疚),从加比身旁滑过去,并顺手在这位年轻姑娘的肩膀上拍了拍。这是一个明显带有屈尊意味的举动,她立刻便后悔了,但为时已晚。也许有的人确实拥有心灵感应的能力,但米莉安不是那种情况。她只是知道——她只知道加比非常脆弱。

米莉安早已看到,三年之后,加比会走进洗手间,把一堆药片吞进肚子,然后躺下来等死。

她之所以自杀,皆因为脸被毁了容。

其实她的脸还好,并没有完全破相。伤到的地方确实狰狞可怖,但我们不能仅仅因为花瓶碎了就否定它的美丽(在所有人当中,没有人比米莉安更懂得欣赏有缺陷的东西)。即使现在,加比虽然没有化妆,身上也只穿了条瑜伽裤和一件粉色的背心睡衣,但她看起来仍然美艳动人。金色的头发随意地梳起几个卷儿,黑框眼镜,胳膊上留着关于海难和海妖的文身。脸上的伤疤并不能改变这一切。可加比不听劝,她固执地认为脸上的伤疤让她变得不招人喜欢了。

在这方面米莉安并不打算帮忙。加比希望她们能待在一起,但米莉安并不乐意。

因为路易斯。

因为她是一罐谁都不愿喝的有辐射的奶昔。

还因为靠近加比基本上就意味着进一步地伤害她——她已经够惨了——而与她结伴则意味着将她暴露在辐射中。加比不需要如此,这个女孩需要深藏她的内心,用软骨和老茧把自己层层包裹。这头小小的爱心熊需要坚强,说不定她的骨头会慢慢硬起来,如此等到了三年后的那一天,她说不定会决定放弃打开那个药瓶,对命运说不,对死神说不。

不会的。

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命里有时终须有。这是谁都解不开的结。

加比已经完了,只是时候还没到而已。

“我得冲个澡。”米莉安说。

“等等,你不想谈谈吗?”

“谈,但不是现在。我先洗澡,然后再……”她叹了口气,环顾旅馆房间,这里丑陋得让人想哭。金色涡纹壁纸,红色床罩,深红色地毯,还有两把绿松石首饰颜色的椅子,感觉就像一个小丑吞掉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手帕,而后到处乱拉了一通屎。她不是时尚狂人,可这个房间的装饰挑战了她的底线,“我们今晚还有……安排,这会儿我有点恶心。”

加比喋喋不休地说着别的事,和安排有关的事,但米莉安已经自动封住了耳朵,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刚刚的经历如潮水般涌到眼前,就好像冷不丁挨了一通拳头。格雷西,车里的孩子,死掉的狙击手,他留在米莉安嘴巴里的像硬币一样的味道,莫名其妙的电话,沙漠里的太阳,韦德的肺炎——

淋浴间里,她只打开冷水开关。此时此刻,即便往她身上倒冰块,她也会毫不退缩。冷水激得她打了个寒战,倒吸了一口气。爽!

她把这天上午发生的事在头脑中翻来覆去地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嘴巴里含了一块石头,从舌尖滚到牙齿,再滚到腮帮,而后重新来过。

有人想杀掉那个女人,抢走她的孩子。

米莉安只是碰巧被牵涉其中,应该说是她坏了别人的好事。别多管闲事,你有你的麻烦。但就在这时,她感觉入侵者来到了她身后,热乎乎的鼻息喷在了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