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众神降临(第2/13页)

在厨房里,狂乱的喧闹已经过去了,倦意悄悄弥漫开来。珍几乎睡着,手中的书落下才把她惊醒,看看四周。真温暖啊……多么舒适和亲切啊。她一直喜爱木柴燃烧的气味,可今夜,木柴的气味格外香甜。她开始觉得木柴不会如此甜美。一股雪松木燃烧或者熏香的气味弥漫了整间屋子,而且越来越浓烈。珍心中想着许多香料的名字——甘松香,肉桂香膏的香味,还有盒中散发出的阿拉伯香料的馥郁气味;可这气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甜香味,简直会让人发狂。为何不阻挡住这股香氛?可珍也知道这是神的旨意。她太困倦,无力去思索为何会如此。丁波夫妇在说话,可是声音之低,其他人听不见。珍觉得他们的脸已经变了模样。她已经看不出他们的老态了——只是壮年,如同八月里成熟的田野,宁静的,金色的,带着丰收的宁静。在珍的另一边,亚瑟在卡米拉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们也是……可是这丰润空气带来的温暖和甜美已经充盈了珍的心头,她已经受不了再看着他们了:这并不是出于嫉妒(远谈不上是嫉妒),而是他们身上流光溢彩,让珍睁不开眼,仿佛神灵和女神在他们身上大放光明,穿透其身体衣裳,在珍面前闪耀出一个年轻的、兼具两种天性的、纯然的玫瑰色精灵,凌驾于珍之上。在他们上空舞蹈的(珍依稀能看见),并非她下午所见的那些粗野荒唐的矮人,而是庄严而热烈的精灵,双翅明亮,少年般的身体如象牙一般光滑苗条。

在蓝屋里,兰塞姆和梅林在同时也感觉到气温升高了。不知何时,窗子悄然打开了;敞开后温度并没有降低,因为热浪是从窗外来的。穿过树叶落尽的枝条,掠过又一次霜冻僵硬的大地,吹来了夏日的微风。可是英国从未有过如此的夏日。微风满载而来,如同货船满载而航,水线几乎没过船舷,如此充盈沉重,人们会觉得此风难以吹动,满载着浓厚馥郁的香气:夜间开放的花朵,黏稠的树胶,摇落清香的果树,还有午夜水果的清凉滋味,微风摇动窗帘,吹起搁在桌面上的一封信,撩起刚才还粘在梅林额前的头发。屋子摇撼着,他们俩则漂浮在空中。一阵轻柔的丁零声和轻微的颤抖,仿佛是泡沫和破碎的气泡一般,掠过他们。兰塞姆的脸上滚下泪水。只有他知道这风来自哪片海洋,哪个小岛。梅林并不知道。可他与生俱来、无药可救的伤口也被触及、苏醒并疼痛。他喃喃自语着低沉的史前凯尔特语,顾影自怜。这渴望和抚弄,不过是女神到来的前奏。当她全部的神力,沿着漫长的光柱,完全对准、锁定并控制旋转的地球上这个宅院时,从那无比轻柔的轻风中涌出强大、激烈而凶猛的激情。这两人都颤抖了——梅林颤抖是因为他不知道到来的是什么,兰塞姆颤抖则是因为他知道。现在她降临了:热烈、敏捷、明亮而无情,或将杀戮,或将死亡,比光更快:这就是慈悲之神,和凡人所想象的不同,虽然自从慈悲这个词诞生以来,就已经被人格化,但此刻甚至与这个人格化的词不同,这种梦幻般的天神,从第三重天直降人间,气势丝毫未做缓和。他们被刺瞎了,烤焦了,震聋了,他们以为自己的骨头也会燃烧起来。若继续下去,他们无法再忍受了。若停止了,他们也无法忍受。皮尔兰德拉,众神中之胜者,人们所称的维纳斯神,来到了屋里。

在厨房里,迈克菲突然拉开椅子,椅子在铺瓷砖的地面上拖动,仿佛铅笔在石板上吱吱嘎嘎乱画的响声。“伙计们!”他高呼,“我们坐在这里闲看炉火度日,这太可耻了。要不是导师自己的腿是跛的,我打赌,他会以大不相同的方式带领我们斗争。”卡米拉的眼睛看着他闪闪发光。“说下去!”她说,“说下去!”“你是什么意思,迈克菲?”丁波问。“他的意思是战斗。”卡米拉说。“恐怕他们比我们人数多多了。”亚瑟·丹尼斯顿说。“就算是这样!”迈克菲说,“可现在这样,他们还是比我们人多啊。可要是在结束之前,给他们狠狠来一下就好了。和你们老实说,我有时候觉得我根本不在乎以后会怎么样。可要是我知道他们最终赢了,而我甚至没能给他们一记老拳,我死了也不甘心。我希望自己能够说出第一次大战中一个老上士对我说的话,那时我们正在蒙奇附近准备开始一次突袭。他当时说,‘先生,你有没有听过鬼子们脑袋开瓢的声音?’”“我觉得这真恶心,”丁波大妈说。卡米拉说:“我想这一段确实是有些恶心。不过……要是能按着古代那样冲锋一次多好啊。我只要一跨上马,就什么也不会害怕了。”“我真不明白,”丁波说,“我和你不同,迈克菲。我又不勇敢。可是你说话时,我正在想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害怕被杀和受伤了,至少今晚不怕。”“我想我们可能都是如此。”珍说。“只要我们大家在一起,这也许是……不,我不是想说什么英勇……这也许是一个美好的死法。”丁波大妈说。突然之间,所有人的表情和声音都变了。他们又开始大笑,可笑容的含义已经变了。每个人都看着其他人,心想,“我能在这里真荣幸。我愿意和他们共同赴死。”可是迈克菲却在自己哼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