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记

(“兰塞姆博士”原型致作者的一封信的摘抄)

……我认为您是对的,经过两三次修改(用红笔标出),手稿可以保持原样。我不能否认我很失望,但是任何想讲述这样一个故事的努力,都注定会让亲历这个故事的人失望。我所指的,不是您无情地删掉所有的哲学内容,尽管照手稿现在的样子,我们给读者的只是马拉坎德拉语言的一个漫画版本。我指的是某种更加困难的东西,某种我无法表达的东西。怎样才能“讲清楚”马拉坎德拉的气味?我梦中最鲜明逼真的就是那些气味了……特别是清晨在那些紫色的丛林里,其实“清晨”和“丛林”这些字眼也使人产生误解,因为它们肯定使你想起土地、沼泽、蜘蛛网和我们这个星球的气味,而我想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更加“芬香”……然而也不是这个词使你想到的炎热、奢华或奇异。某种芬香,沉郁,却又很冷、很淡,轻轻地撩拨你的鼻子深处——撩拨你的嗅觉,就像尖厉、刺耳的小提琴音符撩拨你的耳膜。而且,我经常听见歌声与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从粗大的嗓子里发出的低沉浑厚的、猎狗般的歌声,比夏里亚宾[1]更深沉,是一种“温暖而幽深的声音”。一想到这点,我就害起了思乡病,想念我亲爱的马拉坎德拉峡谷;可是,上帝知道,我在那里听到这种歌声时,对地球的思念同样把我折磨得够呛。

当然您是对的;既然我们把它作为一个故事对待,就必须缩减我在那个村里待的时间,因为当时“什么也没发生”。但我仍然觉得不满意。那一星期一星期寂静的日子,简简单单地生活在贺洛斯们中间,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情。我认识他们,刘易斯,当然你不可能把这些都写进一个简单的故事里。比如,我度假时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温度计(许多东西都是亏了它才没有坏掉),我知道贺洛斯的正常体温是一百零三度[2]。我还知道——不记得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的寿命大概是八十火星年,也就是一百六十地球年;他们在二十岁(也就是四十岁)左右结婚;他们的粪便像马的粪便一样不令他们自己反感,也不令我反感,并可用于农业生产;他们不掉眼泪,也不眨眼皮;在喜庆的夜晚——这种夜晚很多,他们确实会“兴高采烈”(用您的话说),但不会喝醉。然而,这些一鳞半爪的信息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从完整的、活生生的记忆中把它们拿出来进行分析,而这些记忆根本不可能用语言表达,我们这个星球的人谁都不可能依靠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构成一幅比较正确的画面。例如,我是不是能让您理解,我是怎么知道马拉坎德拉生物为什么不养宠物,而且对待“低等动物”的感觉跟我们不一样?实际上这类事情他们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告诉我的。只有亲眼看到那三个族类在一起的样子,才会明白这点。每个族类对于另一个族类来说,都既像我们眼中的人,又像我们眼中的动物。他们可以互相交谈,可以互相合作,还有共同的道德准则,甚至,索恩和贺洛斯见面就跟两个人见面一样。但是同时每个族类都觉得别的族类异样、滑稽,而且可爱,就像动物一样可爱。我们内在的一些本能得不到满足,就把没有理性的动物当成有理性的动物一样来对待,试图以此得到安慰,但这些本能在马拉坎德拉得到了真正的满足,所以他们不需要宠物。

对了,既然说到物种的话题,我很抱歉由于讲述故事的需要,只能把生物学的内容简化成这样。我是不是给了您这样的印象:那三个不同的族类,其中的每个个体都是完全相同的?如果是这样,那我就误导了您。就拿贺洛斯来说吧。我的那些朋友是黑色贺洛斯,此外还有银色贺洛斯,而在西部的一些汉德拉米里,还可以看到身材巨大的、有羽冠的贺洛斯——高达十英尺,会唱歌,更擅长跳舞,是我见过的除人类之外最高贵的动物。只有雄性有羽冠。我还在麦迪隆看见过一个纯白色的贺洛斯,但是我傻乎乎的始终没有弄清他是代表另一个分支,还是像我们地球上的白化病人一样是个畸形。除了我所知道的那种索恩,至少还有一种别的索恩——沙漠上的“索罗博恩”或红色索恩,住在多沙的北部。那种索恩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出类拔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