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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大约一小时,他突然出了丛林,来到耀眼的阳光里。他离大山几乎垂直的座基只有二十米,距离太近,看不见山顶。在他进来的地方,一道峡谷在两山之间的凹处向上延伸。那是一道无法攀登的峡谷,只有一条石槽,低处像屋顶一样陡直往上,高处看去几乎是垂直的。顶部甚至似乎还耷拉下来一点,如同石头构成的波浪即将撞碎的那一刻。但是兰塞姆想,这或许是他的错觉。他不知道贺洛斯概念里的道路是什么。

他开始顺着丛林和大山之间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往南走。每过一会儿,就不得不翻越一个个山鼻子,虽然在这个星球上体重变轻了,但也累人得很。大约一个半小时后,他来到一条小溪边。他从这里往丛林里走了几步,给自己割了大量的野草,坐在水边吃午饭。吃饱以后,他把没吃完的野草装满自己的口袋,继续往前走。

很快,他就开始担心前面的道路,如果他能爬到山顶,也只有在白天才能做到,而眼看就是下午三四点钟了。其实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到了跟前,道路明白无误地摆在那里。左边出现一道豁口通进丛林——那么他肯定是在贺洛斯村庄的后面——右边有一条路,一条孤零零的岩脊,有的地方是一道沟,从侧面绕着他先前看见的峡谷盘旋而上。他走得喘不过气来——坡度陡得近乎荒唐,没有台阶的羊肠小道狭窄凶险,如同天梯,从他站的地方望去,一直向上延伸,在浅绿色的岩石表面几乎是一根若隐若现的细线。但是没有时间站在这里眺望了。他判断高度的本领很差,但是相信道路顶端跟他之间相隔岂止千米万米。他至少要走到太阳落山才能达到。于是,他立刻开始攀登。

这样的行程在地球上是根本不可能的,像兰塞姆这样体格和年龄的人,走一刻钟就会累得精疲力竭。起初,他为自己的身轻如燕感到快慰,后来,脚步开始踉跄,因为坡度太陡,路途太长,即使在马拉坎德拉的条件下,也很快使他累弯了腰,胸口疼痛,双膝颤抖。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已经开始感到耳鸣,并注意到虽然攀登得很辛苦,脑门上却没有一点汗。越往上走,空气越寒冷,这似乎比炎热更能削减他的活力。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喘气的时候呼吸形成了白雾,手指也冻僵了。他在一个寂静、寒冷而荒凉的世界里艰难地攀登,已经从英国来到了冬季的拉普兰[1]。这使他感到害怕,他决定要么不休息,要么就立刻在这里休息。如果他多走一百步再坐下休息,就可能一坐不起。他在路上坐了几分钟,用胳膊拍打着身体。周围的景物令人胆寒。许多个星期以来构成他的世界的汉德拉米,已经成为一道细细的紫色裂缝,深陷在肃杀的、无边无际的哈兰德拉中间,而另一边的哈兰德拉在山峰之间和山峰之上清晰可见。他还没休息的时候就知道,他必须继续前进,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这个世界越来越陌生了。在贺洛斯中间时他几乎不再感觉是在一个陌生星球上。此刻这种陌生感以一种令人痛苦的势头再度袭来。这不再是“那个世界”,甚至不算“一个世界”:这是一个星球,一颗星星,是宇宙间一个荒凉的地方,离开人类世界数百万英里。他很难回忆起他曾经对希洛伊、韦恩、艾迪尔或奥亚撒的感觉。他在荒凉的太空间遇到了这些妖魔鬼怪——但愿不是幻觉,想到竟要履行对他们的承诺,他觉得荒诞可笑。他跟他们毫无关系:他是一个人。韦斯顿和狄凡为什么把他一个人撇在这里?

然而,他在仍能思考的时候下定的决心促使着他继续前行。他经常忘记自己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去。行动变成了一种机械式的节奏——从疲惫到麻木,从麻木到无法忍受的寒冷,从寒冷到重新有了活力。他注意到汉德拉米——此刻已成为周围景物中无足轻重的一个部分——笼罩着一种烟雾。他住在那里的时候从没见过有雾。也许从高处看去汉德拉米的空气就是这样,显然与这里的空气不同。他的肺和心脏感觉不对劲儿,不止是寒冷和疲劳造成的。周围虽然没有雪,却白得异乎寻常。光线越来越白,越来越强,越来越刺眼,天空是一种比他此前在马拉坎德拉见过的深得多的深蓝。实际上,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黑色,近乎全黑,在它的衬托下,那些参差不齐的岩石就像他脑海里对月球表面的想象。天空能看到几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