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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渴醒的。他睡得很暖和,虽然衣服湿了。他发现自己躺在阳光里,旁边的蓝色瀑布在跳跃奔腾,闪烁着蓝色谱系里的所有透明色彩,并把奇异的亮光射向丛林里那些大叶子的底部。他缓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顿时觉得无法忍受。如果不是他勇敢果断,那些索恩早就已经把他杀死了。接着,他带着难以言表的宽慰想起有一个人在丛林里漫游——可怜的家伙,他肯定很高兴见到自己。他会迎面走过去,对他说,“你好,兰塞姆。”——他顿住了,觉得很迷惑。不对,这是他自己:他就是兰塞姆。难道不是吗?那么,他又是把谁领到温暖的溪流边,安顿好他睡觉,并叫他不要喝那奇怪的水呢?显然是一个新来的人,对这个地方不如他熟悉。但是,不管兰塞姆是怎么警告他的,现在他不得不喝水了。他在岸边躺下,把脸扎进了热呼呼的奔流的水中。很好喝。有一股浓浓的矿物质的味道,但是很爽口。他又喝了一些,发现自己精神大振,脑子也清醒多了。那些关于兰塞姆的想法都是无稽之谈。他充分认识到有失去理智的危险,便赶紧让自己祈祷,梳洗。失去理智倒没有多么可怕。也许他已经疯了,他其实并不是在马拉坎德拉,而是好端端地躺在英国一家疯人院的床上。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要问一问兰塞姆——去他的吧!他的大脑又在玩那个花样了。他站起身,匆匆地走开了。

上路后,这种幻觉每过几分钟就出现一次。他逐渐知道要让大脑暂时停住,任凭那些幻觉从脑海掠过。跟它们作对是没有好处的。等它们过去后,你可以重新获得理智。现在更重要的是食物的问题。他用刀子试着割了割一棵“树”。不出他的所料,它没有木头那么硬,而像蔬菜一样又软又韧。他割下一小块,在割的过程中,整个巨大的生物体从根到梢都在颤动——感觉就像用一只手就摇动了一艘装备齐全的轮船的桅杆。他把那东西放进嘴里,发现几乎没有味道,但也并不难吃,于是他心满意足地嚼了几分钟。可是他没有取得什么进展。那东西根本咽不下去,只能用来当口香糖。他就这样嚼着玩儿,一连嚼了好多块:倒也带来了一些安慰。

现在,不可能像昨天那样名副其实地逃亡了——逃亡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种没完没了的漫游,隐约有个目的,就是寻找食物。寻找也是很不明确的,因为他不知道马拉坎德拉有没有适合他的食物,即使有,他也不知道如何辨认。早晨某个时候,他受了一次很厉害的惊吓,在经过一片巨大而开阔的林中空地时,他感觉到一个黄色的庞然大物,随即意识到是两个,后又发现是数不清的一大群,朝他逼来。他还没来及逃跑,就发现自己被一群浅色的、毛茸茸的巨型动物包围了。在他看来,它们比较像长颈鹿,但它们能够靠后腿直立起来,它们确实这么做了,还以那种姿势往前走了几步。它们比长颈鹿更瘦长,个头也高得多,正在吃紫色植物顶部的叶子。它们看见了他,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用低音歌手的声音喷着鼻息,但看上去并没有敌意。它们食量惊人。不出五分钟,就把几百棵“树”的顶部一扫而光,使得又一片阳光洒进了丛林。

这个插曲给兰塞姆带来了很大的安慰。这个星球并不像他开始担心的那样,只生活着索恩一种生物。眼前就有一种很像样的动物,说不定人可以驯养它们,吃它们的肉。如果能爬“树”就好了!他环顾四周,很想尝试着这么做,却注意到那些动物吃叶子留下的缺口,使他看到了植物顶部之上的景物,那里有他们刚降落时他在湖对岸看到的那种浅绿色的东西。

这次距离要近得多。它们高耸入云,他不得不扬起脑袋才能看清它们的头。它们的形状像电缆塔,但是很坚固。它们高度不一,乱糟糟地、毫无章法地聚在一起。有的顶上是尖的,从他站的地方看去,尖得像针一样,有的顶部逐渐变细,然后又伸展出疙瘩或平台,他以地球人的眼光看去,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他注意到,它们的侧面比他一开始发现的粗糙,而且缝隙更多,在两个之间他看见一条静止不动、弯弯曲曲的明亮蓝色——显然是远处的一个瀑布。他这才彻底相信,那些东西是山!虽然它们的形状匪夷所思。有了这一发现,原来觉得诡异的景象,被一种奇妙恢宏的感觉所取代。他明白了,这就是“垂直”主题的完美宣言,这一主题贯穿在马拉坎德拉所有的动物、植物和土地中——眼前的巨岩,像某个岩石瀑布里飞射出来的固体水柱,直朝天空冲去,并以它们固有的轻盈悬在空中,成为这种被拉长了的形状,今后,地球上所有的山脉在他看来都像是侧身躺在地上。他觉得心情无比欣快、轻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