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丧仪(第2/14页)

萧凤合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淡笑道:“翁兄客气了。令尊仙去,我此刻才上门致哀,已是大不敬,怎敢再劳烦你。今日来主要为祭奠令尊,表达我这做后辈的一点心意。”说完,命仆役抬上箱子,翁笛连说“受不起,受不起”,一边忙不迭地命人都给接了进去。

迎香朝萧公子的随行人丛中一瞥,发现那日曾出言辱骂她的萧家丫头也赫然在列,身上显然是精心妆扮过了,明艳许多,眉目间颇有自得之色。

进入翁宅,萧凤合按礼拜了灵位,上过香,翁笛又请他入后堂用些茶点,萧凤合因着两家并无亲缘,二人亦非深交,出于礼节前来吊祭,本不欲多叨扰,拗不过他再三苦劝,只得随他往后院去。刚落座,就有丫鬟沏了上好的大红袍来,又有人端上精美茶点,皆是远近闻名的珍稀之物。萧凤合自幼随父亲出入,于这些排场上见得多了,对翁笛的心思也自然摸了个七、八分。

两人说不到几句话,翁笛又将小清音请了出来,献宝道:“萧兄,听闻你喜欢这戏子,我专门聘了来,让她给你唱两段爱听的。萧兄要听什么,尽管点来!”

“这……只怕不妥。”萧凤合颇觉尴尬,摆手道:“清音姑娘我认得,擅长的乃是风月曲调,令尊……令尊仙去仅数日,怎好唱这些?”

“无妨。”翁笛笑道:“我这里已经唱过了。萧兄,太史公有言‘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人死如灯灭,咱们还在生的何必如此不知变通呢?唱两段曲子,一洗哀丧岂不更好?”

先贤巨著被曲解作践,萧凤合心头顿起不快,面上依旧微笑着,淡淡拒绝:“无妨,咱们作乐不急这一时。我常日所喜只是清音姑娘的声调嗓门,偶尔请她来唱,所点的也并非那些现成的段子,只选《诗经》里的两、三辞句谱个曲,清唱了出来就很好。”说到这里,他不待翁笛插话,低声道:“翁兄,我听闻令尊遗体下落不明,此事可有眉目?”

翁笛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摇头道:“萧兄,此事衙门已在查了,只是这帮吃干饭的不知使力,成日间瞎忙,一点头绪没有,只会跟我抱怨蹊跷、蹊跷,还反过来追问我许多,我又不在这桂川住,如何晓得?”

“官府查案向来如此,总要问得细致妥帖,才不致遗漏了关键。”萧凤合道:“不过,我看桂川县的捕快并非无能,我来的路上遇到贵县何捕头,同他谈了两句,听他所言,令尊竟是在自家床上于睡梦中仙去后,尸身凭空失踪的?”

“萧,萧兄……你遇到何捕头了?”翁笛一惊,追问道:“他可有在你面前说我什么?”

“你?”萧凤合奇道:“何捕头为何要同我说翁兄你的事?”

翁笛哼了一声,满脸不屑,“何长顺此人十分虚伪,自以为是,案子不知好好破,反而仗着捕头身份在人前训斥于我,说我不忠不孝、弃养老父,还做些掩耳盗铃的勾当。我百里奔丧,一路跪着进门,膝盖都磨破了,又厚葬家父,做这般道场,试问这桂川县几人舍得?我如此尽心尽力,还能是不孝么?”

“这嘛……”萧凤合低下头,“孝之一字,各人理解不同。兴许,何捕头是希望你在令尊在生时亦多多给予关照吧。今天这些繁华热闹场面,令尊若泉下有知,自然也是欢喜的。”

“唉,我也想。可我一人在省城奔忙,成日间皆在各位大人间逢迎,何曾有片刻闲工夫?总想着再奋发几日,再上进一些时候,待到功成名就、挂印冠翎后,方好衣锦还乡,接老父共享荣华,谁知……我可怜的爹竟这般福薄,等不到享我这不肖子的清福,就仙去了……”说到此处,翁笛挤出两滴眼泪,舍不得拭去,便由它挂在鼻边,只拿手在眼睛边乱揉,转头看着萧凤合,突然破涕为笑,叹道:“失态,失态,让萧兄见笑。也合该我时运不济,未曾有幸早日遇见萧兄。倘若早识得萧兄这般英伟男儿,跟着你学些进退手段,为你办些粗使活计,得萧兄抬举一二,兴许早就光耀了我翁家粗陋门楣,家父也不至于抱憾而终了……呜呼,子欲养而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