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四章 呓树。长艇(第4/13页)

这时那个东西走出了阴影。

当它庞大身躯站立在我面前之时,我却发现压抑浑身的颤栗极其困难。

“你最好有一个好的理由,否则我会吃下任何点燃旱禾的人。”白兽冷冷道,又补充说:“这是主人的吩咐。”

“主人要我把这个带给你。”我摊开掌心,里面是一粒喇叭花的种子。

“这种植物到处都有,何必特意把我召唤而来。”

“我不知道。”

随之而来的是胆战心惊的沉默。

“我只是受命把它带给你。”我继续说。

“可我又怎知这是主人的命令,或者只是某个科学小子的恶意玩笑。”

“信我便是信主人;如若不信,你大可以吃下我。”话一出口,语气里的放肆与大胆令我自己感到害怕。

依然是胆战心惊的沉默。

“告诉我,主人要我把它种在哪里。”出乎意料,白兽的语气变为顺从。

“耳朵里。”我答道,鼓起勇气向白兽伸出了手。

给犀角兽带去的喇叭花籽只是我作为教会联络人的开始。给酒馆里的女佣捎去谜语答案;给傲慢的流浪儿捎去陌生人的姓名;给瞎眼的诗人捎去女孩的发丝;给褴褛的占卜者捎去红月的燃烬。或者,用凿子在沉默的木门上钻洞;往无人的喷泉池丢下银币;在冷缨木的圆叶上剪出锯边;把花瓣的触感写入纸条塞进墙缝;攀上民居房顶踹下结蛹的蛾子。这些都是NAVA交代给我的任务。

我收到过不止一次来自于科学人的威胁,他们发誓如若我有踏入任何教会建筑的企图,就必在我的马车上做手脚,让我有去无回。然而我并没有给他们以口实。很奇怪,NAVA似乎根本无意与掌控权力的僧侣或长老取得联系,她嘱托我带出的口信或简短或神秘,派给我的任务或诙谐或天真,至于托我带出的信物更是微不足道。

我向NAVA质疑过这些任务的意义,她的回答是,那些忠于职守的信众,她无须启唇,他们也能领悟她的心意;而那些心存迷茫的非信众,往往壁画与经文无法改变他们的,一个征兆,一次暗示却可以做到,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种信号,一个细节,而我所做的,便是将这些转折点带给他们。她还颇为煞有其事地告诉我,我们所行之事不一定需要通常所谓的意义,世界背后的潜行规律何其复杂,绝非科学公式那般显眼易见,可只有它们才有资格被称之为真理。

对于信奉眼见为实的我而言,我宁愿相信这只是NAVA天真的恶作剧,虽然我从未试图揭穿她。

我得到许多次赞美,以及一个吻。

那些赞美都发生在我出发前往夜市之前,NAVA总以一贯的甜言媚语让我对她的任务无可拒绝;至于那个吻,则发生得极为突然:一个平凡无奇的清晨,当我例常地从挎包里掏出图纸送到NAVA手里时,女孩踮起脚吻了我。

仿佛蜷缩在沙漠中央的泉眼忽然喷涌眼泪。

我松开手,图纸洒落一地。透过女孩的发梢,我清晰地记得洒落在地的图纸标题为:第903号:外燃机。虽然那会儿我已不再研习图纸,一来忙于NAVA交办的夜间任务无暇学习,一来则由于原型机的图纸已复杂到难以读懂的地步,然而凭借职业敏感度,我知晓那一定是部非凡的机械成就。

“还剩一小半,我就可以回家了。”NAVA吻过我后哭着说。

伐木工们盘腿坐在果农的光秃树桩上休憩,举杯庆祝;裁缝欢喜地售卖用女儿婚纱制成的纱裙,顾客盈门;邻居们拆下屋主的卵石与墙砖垒在各自花园,热火朝天。亲爱,一旦你重获自由,我又该如何是好?我会成为教会里格格不入的异教徒,还是留在关铁作为工人中的异类分子?亲爱,如若我们不幸被分开,今后是否还有机会能再相见,或者,我只能与你埋在心底的笑声相伴余生?只消一瞬间,内心即被各种疑问与委屈塞满,并且我很快为自己给出了答案:她一定不会选择我。只因这个吻出于她的真情流露,但那却缘于渴求自由的热切憧憬;只因献给我的吻却不是因为我本身,这已是足够清晰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