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三章 呓树。面试(第3/11页)

不时有工友走出那座面试仓库,雀跃地从身旁经过,他们在为这天剩余的自由时光感到高兴。而我则开始怨恨自己的贪睡。都怪我前夜思虑过多,不慎起晚,结果在我之前的队伍似乎无比漫长,直到中午才隐约看到那座仓库的入口模样,那是足可容纳一百人的蛇形通道。而我距离那个通道,仍相距遥远。

幸而,掺在人堆里排队伴随的安全感,全然不似独处时思忧良多的难捱,我与队伍前后的工友讨论制暖机的异常、抱怨食堂的饭菜、争吵工资的算法,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天很快黑了。而我终于进入了最后的蛇形通道,眼睛死死盯着从库房里走出的每一个人,因为那意味着我又近了一步。当我熟悉的一位舍友完成面试路过时,我及时喊住他,向他打听面试的情况。

“面试吗?简单得很呢!”舍友满脸轻松,“问了螺旋角、问了公法线、问了分度圆,最后还问了对直管工头的意见。”

“就这些?”我叹了口气,这些基础知识我都了若指掌,对于一名熟练的机械工这并非难点。

“就这些,我狠狠告了那家伙一状,哈哈哈哈!”舍友爽朗地笑道,“对了,正式面试之前得首先脱了上衣,在密室里接受一位大夫的检查,据说此举是为了挑选体质优秀的候选者。不过这只是道小前奏,应该不成问题!”他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可舍友所谓不足挂齿的小前奏对我而言却犹如当头棒喝。脱衣检查?不妙!如果脱下上衣,腹部的十字花标记必然会暴露,届时恐怕我有口难辩,谁会相信一个戴着十字花标记的人声称自己并非教徒?

“简单吧?”舍友友善地笑道,“早上本想一起叫上你的,不料你似乎别上了门……”

我忘记自己是如何敷衍他关于反锁房门的原因,也忘记如何向他告别,眼球僵硬无法动弹、血液拼命流向高处,眼看我的秘密就要暴露,我在心底里给出一百个蒙混过关的理由,随后又被自己一一否定。我悄悄四处张望,队伍前后的工友有人面露兴奋有人神情疲乏,却绝无人面露怯色或临阵脱逃。队伍仍缓缓移动,我假装打了几个哈欠,装作略带不耐烦的疲态,但愿旁人不会看出我的焦躁与紧张。一二三四五……我数了数前方队伍的人数,数了几次才记住数字。让我想想……就在一天之前,就在腹部结出十字花标记形状的疤痕之后,罕见的全厂停工、奇怪的脱衣面试、制暖机的异常启动,完了完了,这些线索无不指向一个答案:这场所谓的面试必是科学人设下的圈套,目的单纯而直接,只为找出潜伏在关铁里的教徒,然后施加惩罚。一想到自己将被扯下上衣,在众人的哄笑中被赶出厂区,最后在慌乱奔跑中被从后而来的排枪子弹击倒,我就心有不甘。这不是我所欣赏的死亡方式,这不是崇高而伟大的牺牲,若我就此死去,恐怕我将什么也不是。我隔着衣衫抚摸腹部的十字花标记,背着一个教徒的恶名死去,本身却并非教徒,噢,这太讽刺了。那么向科学人坦诚相告呢?把若寒的秘密、把这个标记的来龙去脉如实相告?噢,我也做不到, 为难若寒的事我坚决不做,更何况任何出卖行径都将成为我的污点,我宁愿在决绝的荣誉中死去,也不要在耻辱中苟活。

若寒,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会知道嘛?此刻你又在做什么?你知道你奖励我的标记,给我带来这样的噩运了吗?队伍继续前行,我的脚步无比沉重,感觉犹如走向刑场。

天更黑了,队伍方阵的四周被摆上油灯。我已走完了蛇形通道的小半,前后排队的工友开起粗俗玩笑来掩饰紧张情绪,他们不知道未知而不可捉摸的考题实则毫无意义,科学人根本只关心面试前的脱衣检查,他们更不知道这场规模浩大的全员面试之所以被组织,其目标只有我一个人。或许缘于饥饿,短时间我感到脱力与无助,如同井边无人认领的婴儿般绝望。周围人的笑声听来夸张而邪恶,我的缄默与低落无人关注,更无人可以倾诉心声。谁会关注我的命运呢?或许等到明天,关铁只是少了一名机械工而已,没有人会留意到我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