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一章 呓树。关铁工厂(第2/16页)

“你们实属幸运儿。”装配车间的主管与我们年纪相仿,戴着单片金丝边眼镜,他精心修剪的假发之下,被灼热液体烫伤的疤痕时隐时现,据传曾为热处理车间的主管,工伤后调岗至此,“珍惜手里的活计!少发愣,多干活!”

珍惜手中的活计,他所言不假。与我们所知的外界相比,工厂的待遇确足以丰衣足食。作为一座全天运转的工作,工厂的制度却不允许我们白天外出,我们只得在天黑后了解这片世界。幸而所得收入丰厚,闭塞工作所累积的欲望,我们在夜晚尽数挥霍:我曾用五枚银币交换未曾见识过的奇异植物果实;十枚银币用来品尝美艳女郎的汗珠;半袋银币抽打胖汉纾解心头烦躁;据我所知,其他工友并不比我更懂得勤俭。

白昼之下的城市又是何种模样?询问过许多夜市人,都回答说白日在各自岗位忙碌而平淡,他们皆热衷夜晚的新奇与自由,而工作日的枯燥回忆不值一提。可我对白昼之下的城市依然怀有好奇,数次鼓起勇气向主管邀假,却毫无例外地主管拒绝,只得悻悻作罢。

如果没有遇见女孩的那个夜晚,或许,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将永远持续下去,直至我生命的终点。

那是一个红月安详的夜晚,大批皇家卫队突然驰入厂区,工友们从睡梦中被叫醒、从夜班岗位上被唤来,工头把大家召集起来下达了整理衣褥与财物的急令,要求众人从速搬离原本所住的宿舍。自然,对于领导的命令,我们无可拒绝。当我们拖着大小包裹奔波于宿舍楼的回廊,发现大群陌生人已静静集结在楼下,他们皆着一袭白袍,头发都被剃得很短,脑门上纹绘着“%”的符号,四处斜视的眼神充斥警惕与敌意。

他们究竟是谁?我听说过狂热的拜翼教徒在中心城区里的胡作非为,我担心那些极端分子终不肯放过这个城区角落的所有门户,害怕他们将每扇木门付之一炬。然而事实证明我多虑了,主管悄悄告诉我们,所来的这些陌生人,是那些拜神之徒的死对头——科学人,他们来这里付出劳动以获得政府与教会的赦免。简单来说,他们是一群为自由而非银币流汗的劳动力。

趁着交接前的短暂混乱,站在回廊上围观的工友们开始肆意喧哗、高声吹口哨,大声嘲笑科学人的奇观装束,还有个肥胖的家伙找出煤渣洒向楼下的人群:“欢迎来到关铁!哈哈哈哈!”出乎意料,皇家卫队与主管们丝毫未加以阻止。于是人们在渲泄半夜被打扰的不满情绪下愈演愈烈,直到一名矮小的学徒工探出身子扬起手中点燃的整卷画册、并试图扔向科学人之时,枪响了。

整栋宿舍楼顿时安静了,只有小学徒倒在地上的惨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工友们纷纷惊呆,为首的科学人抬头冷冷地环视一周,随后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火器。工友们吓傻了眼,我们根本不知他们宽大的白袍之下还藏着什么。而更出乎意料的,维持秩序的皇家卫队竟未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他们没有立时负起抓捕行凶者的职责,亦未勒令行凶者交出武器,甚至对眼前的发生的血案视而不见。

当时我便意识到,工厂未来的主人,就要更迭了。

此后的夜晚沉闷而压抑,工友们骂骂咧咧地拖着大小行李让出了原有的宿舍,而那些科学人们并无胜利者的兴奋与雀跃,他们默默搬着设备、皮箱爬上扶梯,与我们擦肩而过、冷脸无言。

而就在这些神情肃穆的陌生人之中,我看见了同为一袭白衣的女孩。唯独她在笑。

我们在回廊中央的转角楼梯上相遇,她被六名壮汉前前后后保护着,身上的白袍被头顶昏暗的煤油吊灯染成陈旧灰黄,覆额黑发之下是一张肤色苍白、微泛红晕的精致脸庞,那是只消一眼便可将青春回忆永远凝固的面孔。女孩伸出小手拽着身前壮汉的衣角,乌黑发亮的眼睛打量着身边经过的每个工人,满眼新奇与喜悦,好似我们这些木讷无奇的工人亦有闪亮独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