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二十四章 呓树。毒药(第3/5页)

“琉桑。”我不假思索。

“非常正确,我陌生的先生。这是个发音困难的名词,你必是为此专程而来吧。”

“是的。”我之所来至此,是为救人,亦为害人。

“先生,你是否时常做梦?”

“从不。”

“呵。常购琉桑的顾客,多为噩梦缠身者。他们利用这种药丸使之清醒,摆脱噩梦。”

“可我从不做梦。”我顿了顿说,“或许,这正为我的幸运。”

女孩出声笑了。这个笑声果然异样般熟悉,却一时无法将思路串联。女孩示意蒙面男子将一包药丸递给我。他的手指上缠满了各色纱布,看不见一丝皮肤。

我递上钱,蒙面男子低头怔怔望着掌心的银币,茫然无措,女孩灵快地探过身子抓过银币扔进身侧的小布袋。最后她说,“愈发沉睡也罢,越发清醒也罢,都是有代价的。先生切记。”

我点点头,递上钱,旋即跑出夜市,拦下第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

然而我来晚了。当我赶到宿舍,舍友已然死去。我没有见到他的遗体,因我回去之时,已有一列职业人将他搬走了。据说,他死之前变得极为坚硬,如同树根。

铁栅栏后远近伫立着高耸的圆锥形建筑,底面庞大,远离城市中心的喧嚣与人群。建筑顶端飘散一缕淡灰浮尘,那是人制造的火山口。每当烟囱喷发烈火,赤怒的火焰在黑色烟团中咆哮,烟团低低在人的头顶上翻滚;扬灰漫漫,时断时续。每日。我走入那些烟囱的底部,那里连接着一座座通体暗红的锅炉,尽由钢铁打造而成,锅炉中燃烧着什么,我不曾关心亦不曾好奇,而我所需做的,便是握起铲子,将煤块一块一块填入锅炉敞开的大口,并时时关注参差琳琅的仪表盘、不时扳动虬曲盘错管道之上的阀门以调节气压。身体仅为机械的延续,无须思考,仅此而已。如机器般重复劳作,日复一日循旧运作,我亦如机器般永存永动,永远不会消失。

曾经,如此日复一日。

曾经,现实便为现实的坚硬与顽固,人只得接受并行走于其上,只因人不同于游走于现实层之下的鱼,亦不同与飞翔于现实表面的精灵,人仅仅为人而已,无从逃脱。

我摊开掌心,那是一包舍友未曾来得及服用的琉桑。如果那一日我及时赶到,他是否可以看到从未得见的世界,听见从未得闻的声响。不得而知。但他选择了自己的末日,而我也有这样的权力。

我不再去锅炉房工作,呆在厂区宿舍里靠存粮度日,闭门不出。服用琉桑一粒接着一粒,我确看到了更多的,从未见到过的,同时亦觉得彻骨寒冷,在夜里,我甚至无法迈出房门半步。终于,当那包琉桑中的最后一粒被我服下,我已深深成瘾,挨在冰寒的宿舍哆嗦一整晚,我暗下了决心。我还要更多,即便灵魂彻彻底底沦陷于幻觉,亦是值得,这将作为我最后的旅途,沿途斑斓怪诞而无止境,似无解之谜。

第二日清早,我便独自离开厂区,不告而别。我仍依稀记得夜市的方位,那里有我所需要的。

路上,城市苏醒,从远至近依次点亮。晨曦转瞬即逝。人群从各个建筑的洞口步出,如同齿轮盒发条释放,在各自的轨迹上有序行进:地上列车载着神情疲惫的人们穿梭在十字路口;人们神色匆匆地走入厂房,一切运转皆按部就班。忽然开始不知所措,当所有人都貌似行走于正轨,即便片刻的离经叛道,亦使得我心感不安。那是一种群体性的习惯,更代表着安全感。钟楼的铜钟敲响九下,那是寻常的开工时刻,一栋又一栋建筑亮起日光灯,建筑顶端的烟囱纷纷冒出浓烟,而大街之上路人则渐渐稀少。这座城,似仅余我一人的城。

我继续行走着,漫无目的。林荫树始终将我的影子置于其阴影之下,似连绵不绝。折回,我走在小广场,空无一人的小广场,数只羽鸽远远飞散。一名老者孤单依靠在路灯下,我走近,却发现仅为一个立式衣架、一件旧皱大衣。衣架下横着一块纸板,书写着求职者的价码,而求职者却不知所踪。日光之下,大衣的影子极为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