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点骑士

就算是秋天,这个夜晚也冷得不合情理。一阵凛冽潮湿的风顺着街道盘旋,激起白天降落的尘埃。这是北风,充满寒意。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拉起兜帽,挡住脸庞。他不能被认出来。两周前,刚有一个商人在影子城里被害,其人并无恶意,来多恩是为了采购水果,结果找到的不是枣子,却是死亡。他唯一的罪状是来自君临。

暴民们想对付我可没那么容易。让他们试试看,他的手向下轻擦过半藏于分层亚麻布袍之中的长剑柄。袍子外层是蓝绿条纹,缝有一排排金色太阳,里层是较薄的橙衣。多恩服装很舒适,但假如父亲还活着,看到儿子穿成如此模样,一定会大发雷霆。奥克赫特家族作为边疆地的诸侯,跟多恩人是世仇,古橡城的织锦挂毯可以作证。只需闭上眼睛,亚历斯又仿佛看到了它们:“慷慨的”艾吉伦大人威风凛凛地坐在沙场上,脚下堆着一百个多恩人的头颅;“亲王隘口的三树叶”艾利斯特身中数支多恩长矛,用最后一口气吹响战号;“绿橡树”奥利法爵士浑身白甲,战死在少龙主身边。奥克赫特家与多恩是水火不相容的。

即使奥柏伦亲王还在的时候,骑士每次离开阳戟城到影子城的街道中走动,都感觉不太自在。走到哪里都有目光注视着他,多恩人小小的黑眼睛中有不加掩饰的敌意。商人总是尽可能欺骗他,他甚至怀疑酒馆老板往他的酒里面啐口水。有一次,一群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朝他扔石头,直到他拔剑将他们赶跑。红毒蛇的死令多恩人群情激愤,尽管道朗亲王将“沙蛇”们关进塔里之后,街上稍许平静了一点,但公然在影子城中穿着白袍无疑是招揽攻击。此行多恩,他一共带了三件白袍:两件羊毛的,一薄一厚,第三件是精致的白丝袍。此刻没披它们,他感觉像赤裸着身子。

赤裸着身子总比死了好,他告诉自己,穿不穿白袍,我都是御林铁卫的骑士。她必须尊重这点。我必须让她明白。唉,他本不该卷入其中,但歌手们不是常说吗?爱情会让男人变成傻瓜。

在炎热的白昼,阳戟城的影子城往往看似荒芜,只有苍蝇“嗡嗡”地沿满是尘土的街道舞动,然而一旦夜晚降临,街上就恢复了生机。亚历斯爵士听见隐约的乐声从头顶的百叶窗里飘出,某处有人急促地敲打指鼓,奏出矛舞的节奏,赋予夜晚以脉动。第二重曲墙下,三条小巷会合之处,一个青楼女子从阳台上向他打招呼。她浑身珠宝,涂抹油膏。他看了她一眼,耸耸肩,迎着凛冽的风继续前进。我们男人真是软弱。即便最高贵的人,也会被身体背叛。他想到“受神祝福的”圣贝勒,靠斋戒把自己饿到晕厥,以驯服那令人羞耻的欲望。我也必须这样做吗?

一个矮子站在拱门口,于火盆上烧烤蛇肉,他用木钳子翻动烤得卷曲起来的大块大块的肉,调料辛辣的气味熏得骑士的眼睛渗出泪水。听说最好的蛇肉调料都含有一滴毒液,跟芥末籽和火龙椒搅拌。弥赛菈不仅很快喜欢上了她的多恩王子,也喜欢上了多恩的食物,为让她高兴,亚历斯时不时得忍受一两道多恩菜。这些东西让他的嘴巴像是着了火,只能喘着气直灌红酒,而这些东西从下身排泄出来时比吃进去更加灼痛。但他的小公主十分喜欢。

他将她留在房里,跟崔斯丹王子下棋。那棋盘由翡翠、玛瑙和天青石的方格组成,棋子精美华丽,每次玩这个,弥赛菈丰厚的嘴唇便会微微张开,一双碧眼因专注而眯成细缝。这种棋叫作“席瓦斯”,从前由瓦兰提斯商船带至板条镇,孤儿们又沿绿血河沿岸传播。多恩朝廷为之着迷。

亚历斯爵士也很迷恋它:十种不同的棋子,各有其特性与威力,每局棋的变化都不相同,取决于棋手如何防御己方的方格。崔斯丹王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弥赛菈也跟着学,好与他一起下棋。她还不满十一岁,她的未婚夫十三岁,尽管如此,她最近已是赢多输少。崔斯丹对此似乎并不介意。两个孩子看上去截然不同,男孩有橄榄色皮肤,直直的黑发,女孩的皮肤则像牛奶一样白,顶着一簇金色卷发;白与黑,犹如瑟曦王后与劳勃国王。他祈祷弥赛菈跟她的多恩男孩的生活比她母亲跟风息堡领主的生活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