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2/14页)

“当然可以。”克礼森回答。他怎么忍心拒绝她?难道她失去的还不够多吗?她名叫希琳,就快满十岁了,而她是克礼森学士所见过最哀伤的孩子。她的哀伤是我的耻辱,老学士心想,另一个我失职的永恒烙印。“派洛斯师傅,有劳你把鸟儿从鸦巢里带过来给希琳公主看。”

“这是我的荣幸。”派洛斯是个谦恭有礼的年轻人,年方二十五,却严肃得像个六旬老翁。假如他多些幽默感、多些活力就好了,此地就缺这个。阴沉之地需要愉悦,而非肃穆。龙石岛是海中孤寂的堡垒,地势乃是湿冷荒原,终年为暴风恶水环绕,背后又有火山烟影,阴沉自不在话下。但职责所趋,学士便必须毅然前往,所以十二年前克礼森随公爵来到龙石岛,为之效命,尽忠职守。然而他从未真心爱过龙石岛,也始终没有找到归属感。近来,红袍女每每妖魅般浮现梦中,使他骤然惊醒,却惶惶不知身在何处。

弄臣转过他那肤色不一、花纹满布的头,看着派洛斯爬上高耸的铁梯攀向鸦巢,头盔上的铃铛随之作响。“海底下,鸟儿生鳞不长羽,”他说。喀啷啷啷。“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即便以弄臣的标准而言,补丁脸依旧是个失败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或许他能轻易引来哄堂大笑,但大海夺走了他的能力,同时也夺走了他大半神智和所有记忆。他体态肥软,时而莫名地抽搐颤抖,时而连话都说不清。这小女孩是现在唯一还会被他逗笑的人,大概也只有她在乎他的死活。

一个丑陋的小女孩和她可悲的弄臣,再加上我这个油尽灯枯的老学士……谁听了都会为我们三人掬一把同情泪。“孩子,过来陪我坐坐。”克礼森招手示意她靠近,“天才刚亮,你应该在被窝里睡得香甜,怎么会跑来找我呢?”

“我刚做了噩梦,”希琳告诉他,“我梦见龙要吃我。”

克礼森学士记得小女孩长年噩梦缠身。“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温柔地说,“巨龙死绝了,再也无法复生。孩子,现在这些都是石雕。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座岛是强大的瓦雷利亚自由堡垒最西边的前哨站。建造这座城堡的是瓦雷利亚人,虽然他们的伟大技艺业已失传。为抵御外侮,他们在要塞的每个城墙交会处都筑起塔楼。瓦雷利亚人刻意将这些塔楼雕凿成恶龙形状,好让城堡看来更加骇人。他们之所以舍弃普通的城垛,而改用千百尊狰狞石像,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伸出自己斑驳干瘦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粉嫩的小手。“所以啰,没什么好怕的。”

希琳却不为所动。“那天上飞的又是什么东西?上次黛拉和梅翠丝在井边说话,黛拉说她听到那个红衣服的女人跟妈妈说那是‘龙息’。假如龙会呼吸,那不就是它们活过来了吗?”

这该死的红袍女,克礼森学士苦涩地想,难道成天在母亲耳边进谗言还不够,现在竟连小女儿的清梦也不肯放过?他一定要把黛拉好好训诫一番,警告她不许再危言耸听。“好孩子,天空中的东西叫彗星,就是有尾巴的星星。它迷失在天空里,不久就会消失不见,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它,你等着瞧吧。”

希琳勇敢地点点小脑袋,“妈妈说白鸦代表夏天要结束了。”

“我的好公主,的确如此。白鸦只会从旧镇的学城飞来。”克礼森的手指轻抚颈间颈链,颈链由不同金属串接而成,分别代表他在不同领域获得的成就。学士颈链是学城的标记,是他那组织的象征,多年前他英气勃发、深感骄傲地戴着它,如今却日觉沉重,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它们属于渡鸦,比同类高大,也聪明得多,生来就接受训练,负责传递最重要的信息。白鸦带来的消息说,学城已召开‘枢机会’,根据王国各地学士所做的天象观测和报告,宣告长夏的终结。这个夏季长达十年两个月又十六天,是人们记忆中时间最长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