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捧露(5)(第2/4页)

古来就有二十四番花信风之说,自从凉州出,嘉柔这一路候了桃花候海棠,候了海棠候桐花,直到荼蘼开尽,楝花衰败,夏日不觉来临没想到这个时候白莲既冷,迷迭香竟热热闹闹地开了。

因夜风的缘故,地上落了些零星,嘉柔趁着月色过去把花捡了包在帕子里。忽的,细渺的哭声从角门附近的更房传来,嘉柔慢慢靠近,里头只一盏灯火如豆,伶仃人影剪投在窗上。

默默听了半晌,人在夜风里站手脚渐凉又忙折回去睡觉。翌日一醒,还是那两个婢女进来伺候,嘉柔留心瞧去,女孩子眼睛肿得桃儿似的,给她抻纸摆上镇尺,手指细腻,十分爱护,睫毛一眨一眨的,好像泪痕不曾干透。

“你不是下人,对不对?”嘉柔在端详她半晌后,细细的嗓音问,小姑娘闪躲又错愕看了她一眼,旋即低首,一双手把衣裳拧得发皱。

她确实不是下人,而是公孙氏这一脉里最年幼的女儿,妾室所生,不过十三岁,比嘉柔还要小。母亲临难想了个笨法子,让她和贴身的婢女换了衣裳。她实在太小,怎么可以去做营妓任人糟蹋?做娘的心里简直疼得没法说。

嘉柔想了想,把另一个支出去,只留她伺候笔墨,一边微揎翠袖,一边柔声说:“你别怕我,我在这里过几日就要走的。”

啊,小姑娘眼睛一亮,回过神,这才敢仔细把嘉柔瞧了几眼:娟秀乌黑的眉,底下是一双春水盈盈的眸子,再往下,微翘的嘴唇天生一片胭脂色,生的真好看……

“姊姊,”小姑娘怯生生叫她,也不管嘉柔是不是真的就比她年长,“你走的时候,能把我带出去吗?求求姊姊了,我想找我爹娘。”

说到爹娘,“哇”的一声泪珠子滚滚就从眼角淌了下来。

嘉柔见她提及爹娘痛哭,那滚沸的泪水仿佛烫到了自己脸上,没说话,只把帕子掏出来,替她擦眼泪:

“你眼睛还肿着,再哭,可就要疼了。”

到底是天真年纪,得人一句温柔好话,便把前前后后的事零零碎碎说给嘉柔听,嘉柔一震,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好半晌,也没闹清做营妓到底是什么名堂,隐约觉得不大好,却很快合计出了个主意:

“你城里还有亲戚么?我若送你出去,你先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托人找你爹娘,这样成吗?”

对方懵懂,听到能找爹娘脑子里只剩一团子高兴劲儿,想着可以去相国府里找认识的姊姊……小姑娘哪里知道,襄平城里的公卿贵族,两千余人,早已被桓睦下令集中起来赶到西城门外杀戮殆尽,扑跌坑中,层层叠叠的尸首掩了厚厚的土,这个时令依旧引得绿头苍蝇攒聚了乌泱泱一片。

嘉柔解下随身荷包,往里塞一把五铢钱,转头爬榻上去,拿过收贮蜜饯的雕漆盒,拈颗糖水青梅塞她嘴里,期待问:

“甜吗?”

小姑娘慢慢咀嚼了,那神情仿佛天底下只剩了甜香可口的糖水青梅,再没了悲哀酸楚,快活起来:“甜!”

嘉柔笑了:“这梅子是我跟父亲从幽州过,刺史夫人给的,你别伤心了,我说话算数。”

想了想,把自己从凉州带来的包裹打开,心念一转,自己先摇了脑袋:“不行,你只装着钱就够了,缺什么去买,带衣裳鞋袜的要被人问起就糟了。”

心里却也思量着如果被崔娘知道了,兴许不准自己多管闲事,嘉柔犹豫了下,趁崔娘去后厨没回来的空档,忙牵了小姑娘的手,自明间出,小心翼翼看看外头,脚尖落到了地上几乎无声。

本都出来了,忽想起什么,嘉柔折回屋里把帕子包的迷迭香送到小姑娘鼻子底下嗅,娇娇问她:

“香不香?”

“嗯,香得很,我认识这个,叫迷迭香。本在秋冬里开花,可我们这凉爽宜人,它们这个月份也开大片呢!”小姑娘破涕笑了,爱不释手捧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