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8页)

梅拉尼盼着钟坏掉,再也不用看见那只小鸟;她不喜欢它。她感觉羞愧和被贬低了。除了她自己那两条穿了黑裤子的腿和脑袋两边的黑辫子,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普通的,是可预料的。

也许,她能煮茶。煤气炉是很平常的,尽管它带着四条直腿,又很陈旧了。她灌满了黑色的大水壶,放在灶头上。煮茶显得友好。她能把茶送到她舅妈和舅舅的床边吗?这会让他们的关系有个好开始吗?

可她不知道走廊里那么多扇门,哪一个是他们的卧室。或者端茶给费因和弗朗辛,红头发的费因枕着白枕头睡觉就像放在白大理石案板上的面包。想到费因,她觉得心窝一颤,半是害怕,半是喜悦的感觉。但她也同样不知道小伙子睡哪间屋。

炉旁的架上放着一个有新中式风格的白铁茶叶罐,画着穿和服的游园会。她凭经验估量着这把圣灵降临节招待会茶壶需用的茶叶,一勺,两勺,三勺,再加半勺。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她屏息站稳,手里拿着茶壶盖,热茶的香气直扑脸上。脚步声走下来,经过厨房,去了店铺。她以为脚步声就这样消失了,可它们很快又回来了,伴随着爪子踩在地毡上的踢踏声。费因抱着五瓶牛奶,身后跟着那条狗,走了进来。梅拉尼的心放下了,盖上壶盖。

“哈罗。”她说。

“在这个家里,你可真早啊。”他一点都不觉奇怪地说。他粘在一起的眼角上挂着眼屎,今天还没梳头,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结。他打了一个很大的呵欠,大到她看见了他一个龋坏的臼齿。

“要来点茶吗?我希望这可以,我是说,煮茶。”

“哦,可以,在这会儿可以。一大杯茶,我想要,放三块糖。”

她奇怪他说“在这会儿可以”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允许她在别的时间煮茶吗?他是,在她看来,衣冠不整。他穿了他的灯芯绒裤子,可是光着脚,雪白的胸膛在没系扣的睡衣里乍隐乍现。梅拉尼把视线从他这些裸露的地方收回,把茶递给他,他很感激地喝了。狗舔了一些水后,走过来踏实地坐在他身边,抬眼沉思地看着它的肖像画,也许是在作挑剔的评赏,或者是和它无声地谈心。费因在睡衣口袋里摸索香烟。梅拉尼给滚热的茶烫了嘴。茶杯是柳枝花纹的便宜货,不过很亲切。

“再倒点?”他把茶杯递过来说。他怎么能这么快就把这么热的茶喝光了。“再没有比醒来喝杯茶更好的享受了。”

在他旁边,梅拉尼强烈感觉到她有双笨手,有两条怎么摆弄都显得不优雅的长腿。可至少她不是斜眼,而他的视线在早晨非常惹人注目,就像睡了一觉后更斜了。

“你又把你的头发编起来了。”他随口说。

“这样更方便。”她说,有一点脸红。

“啊,好。”他耸耸肩,揉揉眼,把眼里的睡意赶走。然后他上下打量着梅拉尼。突然,他粗暴地说:“不行,你不能穿这个。”

“什么?”

“裤子。你菲利普舅舅的作风之一。他不能容忍穿裤子的女人。

要是一个女人穿裤子被他看见了,他就不允许她进店门。他追到大街上骂她是娼妓。啊,这多么可怕!你知道你是要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的,梅拉尼?”

“我知道他回来了,”她说,“我在浴室里看见了他的假牙。”

“梅拉尼,你能快点溜回去换裙子吗?要不,他会把你赶出去的!”

不知所措地,她低头看着自己。她穿得很严实,穿得很得体。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求你了!”他恳求,他哀求。

“嗯……”她说,尽管这事听来古怪,“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他。”

“是的,我了解,我非常了解他。”

她的手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会儿。